夜色漫過城市之巔的平層落地窗時，整座城的霓虹都成了腳下溫順的碎金。這平層嵌在云端，墻面是意大利進(jìn)口的啞光巖板，冷白里透著細(xì)密的銀紋，連踢腳線都嵌著細(xì)巧的鉑金條。
在這里，再鋒利的棱角都會被鎏金磨圓，再堅硬的骨頭也會在香檳與雪茄的霧氣里酥軟，變成任人撥弄的皮影。
“從沒聽過這有什么小白花。”曾有人在酒局上笑著說，水晶杯沿的酒液晃出細(xì)碎的光，“真有的話，只能說你錢包的厚度還撐不起撕破那層偽裝的力氣?！贝丝滔雭?，字字都淬著這地方的真理。
客廳只亮著盞**手工水晶燈，暖黃的光淌過巴西胡桃木的地板，燈體垂落的水晶切面折射出星子似的碎光，落在程則許身上時，剛好描出他半陷在愛馬仕真皮沙發(fā)里的輪廓。沙發(fā)是限量款的焦糖色，皮質(zhì)被他壓出淺淺的褶，倒像是給這昂貴的物件添了點被主人馴服的溫順。
他指間夾著支細(xì)長的摩爾煙，煙身裹著銀箔，在燈光下泛著冷光。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煙，指腹泛著薄紅，是常年被雪茄與昂貴酒精浸潤出的矜貴色澤。另一只手搭在膝蓋上，定制的深灰真絲襯衫領(lǐng)口松著兩顆珍珠母扣，露出一小片蒼白的肌膚，鎖骨的弧度像被精心雕琢過的玉。袖口隨意挽到小臂，百達(dá)翡麗星空表的表盤轉(zhuǎn)著幽藍(lán)的光，比窗外最亮的霓虹更沉，更靜。
眼尾那顆淚痣在暖光里若隱若現(xiàn)，像宣紙上不慎滴落的墨，被他眼底的冷淡暈開，反倒添了幾分妖異的疏離。
“要多少錢。”他的聲音裹著威士忌的余溫，卻冷得像冰。側(cè)身從茶幾上拿起鱷魚皮錢夾時，手腕的弧度都透著漫不經(jīng)心——那錢夾的紋路是老師傅手工壓的，據(jù)說比同重量的黃金還貴。抽出的支票是瑞士特制紙，邊緣泛著珍珠母貝的虹彩，他捏著支票一角遞過來，鋼筆在指間轉(zhuǎn)了個利落的圈，“自己填?！?/p>
目光沒沾我半分，落在窗外某棟摩天樓的尖頂上，仿佛我是空氣，或是他隨手放在茶幾上的那只水晶煙灰缸。
有用，但不必多看。
我沒接。那支鋼筆還在他指間轉(zhuǎn)著，銀亮的筆身在光里劃著弧線。他終于懶抬了抬眼，睫毛很長，投下的陰影把淚痣遮了半分，露出的眼白冷得像霜：“要東西？”語氣平淡得像在報菜名，“頤德公館那套帶泳池的，還是上周剛到港的柯尼塞格？隨你挑?！?/p>
空氣里飄著他身上的香，是法國著名調(diào)香師的“求愛者”，是為他量身定制的印象香，前調(diào)是苦橙葉的清冽，后調(diào)卻沉得發(fā)膩，像他的人，看著疏淡，實則裹著化不開的矜貴與涼薄。
靜了太久，久到能聽見水晶燈里細(xì)碎的氣流聲。他終于正眼瞧我，桃花眼的眼尾微微上挑，淚痣在光里跳了跳，像在嘲笑我的遲鈍?！澳阋裁?，盡管提。”尾音拖得輕，帶著點誘哄的意味，卻更像貓逗弄爪子下的老鼠。
“我要你?！?/p>
喉嚨像被砂紙磨過，那三個字砸出來時，連我自己都驚得指尖發(fā)顫。
程則許指間的鋼筆頓了半秒，隨即低低地笑了。那笑聲很輕，從鼻腔里哼出來，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他甚至沒抬眼，只眼皮掀了掀，目光掃過我時，像掃過粘在鞋上的灰塵：“你這一行，”他慢悠悠地把支票收回，鋼筆“咔嗒”合上，金屬聲在空蕩的客廳里格外脆，“半路動真心的，倒不少見?！?/p>
身體微微前傾時，襯衫的褶皺都透著精心打理過的慵懶。手肘支在膝蓋上，他終于看我了，可那眼神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審視貨物的冷靜：“你圖錢，我圖你這張臉新鮮。”燈光落在他眼下，淚痣被陰影切了一半，剩下的半顆透著殘忍的亮，“咱們各取所需，講的是規(guī)矩。”
“如今三個月到了，”他重新靠回沙發(fā)，指尖在膝蓋上敲了敲，節(jié)奏慢而穩(wěn)，像在給這場對話敲喪鐘，“貨錢兩訖。我膩了，你該拿著錢走?！鳖D了頓，他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沒到眼底，“談愛？你該清楚，我這里從不做賠本的感情生意。”
最后那句，輕得像嘆息，卻比冰錐更刺骨：“更何況，錢不會變心，我會。”
說完，他便轉(zhuǎn)回頭去看窗外的霓虹，側(cè)臉的線條在光里冷硬如雕塑。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揮開了落在昂貴羊絨衫上的一根線頭。
他還是留下了那張支票，壓在香奈兒的絲絨禮盒上——里面是條滿鉆的項鏈，鴿子蛋大的主鉆在燈下晃眼。程則許對歷任“前任”向來大方，不是念舊，是懶得糾纏，用錢買斷所有可能的麻煩，是他最慣用的體面。
我沒碰那張支票，也沒動那個禮盒。
后來聽說，他很快換了新的伴，在更高檔的酒會上挽著對方的腰，眼尾的淚痣在水晶燈下依舊好看。
而我，再也沒見過他。
就像一場鎏金的夢，醒了，連痕跡都被清晨的光蒸得干干凈凈。
我惡意的揣摩，新入他眼的雀，又能有幾日好，最終也是沒了聲響。
他的世界里，從沒有“回頭”二字，只有永遠(yuǎn)向前的規(guī)則，和被規(guī)則碾碎的，不值一提的心動。
對他而言，新鮮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