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總算歇了,月光像被揉碎的銀子,灑在濕漉漉的山林里。韓楓背著沉甸甸的竹簍往家走,浸透雨水的干柴壓得背簍咯吱作響,可他心里揣著凝血草,腳步輕快得像踩著云。
村口王老五家的窗還亮著,昏黃的光透過紙窗,把那個佝僂的身影拉得老長。韓楓鼻頭一酸,加快腳步叩響木柵欄。
“小楓?” 王老五的聲音裹著濃重的睡意,門軸吱呀轉(zhuǎn)動時,他手里還攥著那把磨亮的獵刀,“可算回來了,你王叔娘熬的粥還熱著?!?/p>
韓楓把腌好的野兔遞過去:“王叔,謝您的短刀?!?他不敢說黑風(fēng)嶺深處的險遇,只含糊道在山腰采到些好草藥。
王老五掂了掂野兔,粗糙的手掌拍在他肩上:“傻小子,跟你王叔客氣啥??旎厝フ湛茨悴?,我瞅著他這幾日咳得更兇了?!?/p>
推開自家那扇裂了縫的木門,草藥味混著霉味撲面而來。韓楓摸黑往臥房走,借著窗欞漏進來的月光,看見伯父蜷縮在床角,胸口起伏比昨日平穩(wěn)些。他懸著的心落了半截,先去灶房生火,把血竭草和那株珍貴的凝血草仔細洗凈,放進陶罐里慢慢熬。
藥香漫出來時,帶著種奇異的甜潤,不像尋常草藥那般苦澀。天快亮?xí)r,韓楓端著藥碗叫醒伯父,一勺一勺喂進去。韓鐵山咂咂嘴,渾濁的眼睛亮了些:“這藥…… 喝著舒坦?!?/p>
“山里采的新草藥,” 韓楓替他掖好被角,“您好好歇著,過幾日準(zhǔn)能好?!?/p>
等伯父睡沉了,韓楓才把竹簍里的東西倒在院壩。殘鼎沾著濕泥,獸皮冊子邊角卷著毛邊,還有枚灰撲撲的玉簡,在晨光里瞧著毫不起眼。
他先拿起那只殘鼎,找了塊粗布慢慢擦拭。鐵銹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暗金色的胎體,摸起來竟有些溫涼,不像凡鐵那般冰硬。韓楓越擦越心驚,鼎身的紋路漸漸清晰 —— 哪是什么鳥獸圖案,竟是一圈圈躍動的火焰,紋路交匯處還藏著細密的云紋,看著就不一般。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蹲在曬谷場聽老人們講的故事。張婆說過,天上的神仙都有寶貝,有的能煉出起死回生的丹藥,那煉丹的爐子就刻著火焰紋,燒起來能映紅半邊天。
“難道……” 韓楓心跳漏了半拍,趕緊翻到鼎底,那些彎彎曲曲的符號像活物似的纏在一起,他一個也認(rèn)不得,卻莫名覺得和故事里說的 “仙文” 有些像。
他把鼎擱在石桌上,又拿起那本獸皮冊子。陽光落在朱砂字上,竟泛著淡淡的紅光?!盎A(chǔ)吐納訣” 五個字透著股古意,開篇就寫 “天地有靈氣,吸之可煉體”。
靈氣?韓楓攥緊冊子,耳邊仿佛又響起貨郎說書的調(diào)調(diào)。那貨郎走南闖北,總說山外有能飛天遁地的仙人,靠的就是吸天地靈氣修煉。他小時候總纏著貨郎問,靈氣是甜的還是咸的,貨郎被問煩了,就撓著他的頭說:“等你能看見風(fēng)里的光,就知道了?!?/p>
從那天起,韓楓開始了漫長的嘗試。每日天不亮就上山砍柴,回來伺候伯父喝藥、吃飯,等伯父睡熟后,便搬塊青石到院角,學(xué)著冊子上的姿勢盤膝而坐。
起初的日子格外艱難。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柴夠不夠燒、藥夠不夠用的念頭,好不容易靜下心來,腿又麻得像針扎,不到半個時辰就得起身活動。他試過在砍柴的間隙躲進山洞練習(xí),可山里的蟲鳴鳥叫更讓人分心,有時還會被突然竄出的小獸驚得功虧一簣。
一個月后,韓楓的膝蓋磨出了厚厚的繭子,可連靈氣的影子都沒摸著。那天傍晚,他砍柴回來,看見伯父又在咳嗽,咳出的痰里帶著血絲,心里又急又氣,把獸皮冊子狠狠摔在地上?!笆裁赐录{訣,根本就是騙人的!” 他紅著眼圈低吼,吼完又趕緊撿起冊子,心疼地拍掉上面的塵土。
“成仙哪有這么容易,真修煉一個月就仙,那不是神仙遍地走了嗎” 韓楓心里安慰著自己,默默把冊子收好,第二天依舊按時坐在青石上。
日子一天天過去,山間的樹葉綠了又黃,韓楓的動作越來越熟練,呼吸也漸漸變得悠長。他不再刻意追求感應(yīng)靈氣,只是按照口訣,讓呼吸像山間的溪流般自然流淌??巢駮r,他會留意風(fēng)穿過樹林的節(jié)奏;挑水時,會感受水流撞擊木桶的韻律,不知不覺中,心變得越來越沉靜。
這天清晨,韓楓照例在院角打坐。露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他卻渾然不覺。忽然,鼻尖傳來一陣極淡的癢意,像是有細小的絨毛輕輕拂過。他心里一動,沒有睜眼,只是維持著呼吸的節(jié)奏。
那感覺若有若無,像清晨草葉上的露水氣,順著鼻孔緩緩滑入,一路向下,輕輕落在小腹處,像一粒溫潤的珍珠。韓楓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縷氣,可片刻后,那感覺還是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般消失了。
他緩緩睜開眼,晨光正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韓楓抬手摸了摸小腹,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暖意。兩個月的堅持,終于有了回應(yīng)。
他撿起身邊的獸皮冊子,指尖劃過 “松靜” 二字,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就像春雪融在溪水里,不必強求,只需等待。
韓楓把冊子和那枚依舊看不出門道的玉簡小心收好,轉(zhuǎn)身往灶房走去。伯父該喝藥了,今天還要多砍些柴,換些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