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的灰色腦袋上突然出現(xiàn)一只手，手的主人手法粗暴地就像在他的腦袋上吹了一場夏日狂風。
薇奧拉不客氣地薅了他腦袋好幾下，把一頭本來就有翹毛的頭發(fā)攪得更亂。
艾爾海森：“……”
好玩嗎？好玩。
薇奧拉輕輕笑了一聲，深棕色的眼中倒映出他的樣子，面無表情的小孩頂著一頭雜亂的灰發(fā)，像只被蹂躪的可憐小貓。
薇奧拉補充：“衣服款式你有心儀的嗎？或者直接讓裁縫自己發(fā)揮？漂亮小孩肯定是穿什么都好看?！?/p>
少年怔住。
尚且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腦袋上的手已經(jīng)拿開了。
薇奧拉重新走到前面，而他看著她逐漸朝前走的背影，沉默了半晌，還是跟上了。
在那一長段的評價中，他在心里加了一條：是個難以理解的人。
還有……
他追上去，從一堆被買下的物品中艱難騰出一只手，小心地扯住她的衣袖：“你要叫我大名。”
薇奧拉欣然：“那你要叫我老師。”
“……”
“你看，”她笑，“無法走進師徒關系的是你才對。”
他看起來仿佛已經(jīng)平靜接受了所有家人的死亡，但那只是看起來。
還沒能在腦海中建立一段新關系的也是他。
有心人只要稍加觀察，很輕易便可以看出端倪。這位年紀輕輕的可憐小孩總潛意識覺得：
——說不定未來某一天，他總還能回到家人的身邊去。
即便薇奧拉已經(jīng)讓他規(guī)劃了家里應該添置的一切家具，但他還是沒有要求過任何“不是必需品”的物件。
他還是沒辦法把薇奧拉的家當成他的家，所以現(xiàn)在看見她買的所有東西，他都主打一個“幫忙拎著，但是不干涉”的態(tài)度。
薇奧拉大度表示：“你可以哭濕我精心挑選的床上四件套，然后假裝這只是你把水灑在了床上。”
她認為艾爾海森需要大哭一場緩解情緒。
但艾爾海森死倔，他堅持認為薇奧拉說的都是無稽之談，撐著平靜的語氣為自己駁斥她：“我只是認為，稱呼改變應該選在正式的時刻。”
“我不講究這個——”薇奧拉盯著他，“我現(xiàn)在就要聽見?！?/p>
“……”
灰發(fā)翠眼的少年移開視線，嘴唇緊緊抿著。
兩人就此在須彌城的大街上僵持，偶爾有圍觀群眾投來視線，薇奧拉頓時覺得有點待不住。
她率先退讓：“算了，我們回……”
“……老師。”
腳步一剎。
艾爾海森的耳根子泛起不自然的紅色，他盯著左側(cè)道路綠植里混進去的一株帕蒂沙蘭，假裝自己正在跟帕蒂沙蘭說話。
薇奧拉頓時來了興致：“什么？我沒聽清楚?！?/p>
“老師?！彼囍樣趾傲艘槐椋笳J真強調(diào)，“現(xiàn)在該你換稱呼了?！?/p>
“好吧?！?/p>
她倒是沒什么負擔。
“艾爾海森。”
語調(diào)一如尋常，卻無端令人心頭一跳。
……
此后又住了三天旅店。
薇奧拉在這三天就沒停下，她帶著艾爾海森四處花錢，又是做新衣服，一做十套起步，又是帶著他去吃各國進口的頂級食材，根本就不在乎花錢多少。
艾爾海森沒想到她居然有這么多資產(chǎn)——去璃月打工、去楓丹打工就這么賺錢？
那須彌也是很好了，至少地理位置擺在這，不管是去璃月還是去楓丹討生活都挺方便的。
這么想著，還在試衣服的艾爾海森拉開試衣間的簾子，一邊動作生澀地轉(zhuǎn)圈展示，一邊隨口問道。
薇奧拉：“你說錢？我就是及時行樂啊，還是那句話——生前不花留到死后嗎？”
又抽空轉(zhuǎn)頭對裁縫說：“腰部可以改小一點。”
艾爾海森補充了兩點關于衣服的修改意見，也回：“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長生種才對。”
“你這是可怕的先入為主——長身種的身體出了狀況也有早死的可能。”
薇奧拉撐著腦袋，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招待的茶水。
“……你？”
艾爾海森豁然抬眼。
他身上還穿著薇奧拉選擇的套裝，這一套是薇奧拉強行塞給他的，說是人來都來了，料子也買了很多，就連配飾都很齊全。
薇奧拉非要說他長這么一張權威的臉蛋就該穿點權威的衣服，身上這套——層層疊疊穿脫都麻煩，楓丹風格，尤其不方便，也不適合須彌的氣候。
但薇奧拉堅持說以后去楓丹總有機會穿，衣服一塞就把他推了進去……
確實好看。
像個野性難馴的小王子。
小王子走到面前，一雙翠綠中泛著鮮紅的眼睛盯著她看：“你的問題很嚴重？”
薇奧拉回過神，思考片刻：“……應該算是很嚴重吧？”
二十年前的薇奧拉還能擁有正常人的作息，正常人的精神狀態(tài)，現(xiàn)在的薇奧拉已經(jīng)開始進入“每天只清醒六小時”的可怕階段了。
艾爾海森顯然也想到了什么，他慢慢擰起眉，看了薇奧拉幾眼，沒說話，又自己轉(zhuǎn)身回了試衣間，花了一點時間把衣服換回來了。
“走吧，”他好像已經(jīng)把這個話題拋在腦后，主動說起別的事，“家里應該布置好了，現(xiàn)在回去，應該還來得及在院子里種上花。”
有關家里的布置，薇奧拉直接找了一位妙論派的學者幫忙設計，拿到圖紙后，直接委托了全須彌最好的裝修團隊來幫忙布置。
反正只是添置新家具，室內(nèi)裝潢基本不需要大變，裝修團隊還包攬了衛(wèi)生清掃的工作，把院子里的雜草除掉，土都翻新了一遍。
有錢真好。
薇奧拉：“不行?！?/p>
可惜她還是得繞回這個被忽略的話題：“艾爾海森，我有點累了，想睡覺?！?/p>
“……”
他的聲音還算平靜地傳來：“我猜到了?！?/p>
薇奧拉卻總覺得他的語氣變得跟剛剛有點微妙的差距。
“就因為今天沒辦法種花，你生氣了？”她猶豫著猜測道。
“不是?！眳s沒說為什么。
兩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艾爾海森還是綴在后面，薇奧拉走在前面，熱風吹過來，她好像要被融化進這一抹熱度里。
少年終究還是沉不住氣：“你答應跟我一起生活，沒想著向我索要報酬嗎？”
“那是因為我跟你祖母的交……”
“我一開始——”艾爾海森打斷她的借口，“我在父母和祖母的葬禮上見你的前兩面，我之所以會憤怒，是因為你根本就對他們的離世根本沒那么難過。”
所以別扯什么交情了，就算真有這方面的因素，那也絕對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薇奧拉有些奇怪地頓住腳步。
她轉(zhuǎn)頭，深棕色的死水碰上滿園新綠，她愣了愣，突然間就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是想要治好我？”
艾爾海森：“就像你之前說的，你寄希望于我能治好你，再加上祖母的交情——這才是你最終決定讓我和你一起生活的原因。”
雖然年紀輕，但他還怪敏銳的。
薇奧拉：“對，是這樣?！?/p>
艾爾海森認真道：“可你還沒說要我做些什么?！?/p>
雖然相處時間不算長，但這幾天，薇奧拉確實給了他很多東西。
要他干活是一方面，現(xiàn)在知道她身體狀況，艾爾海森也不會多有微詞。
可另一方面，他能獲得的東西卻遠超他所付出的勞動——衣食住行無一不精，他至少也該做點自己可以做到的。
薇奧拉想了想。
“……不需要你特意做些什么。”她坦然道，“我的情況有點復雜，也可以回去慢慢說給你聽，簡單來說——”
她一字一頓：“我現(xiàn)在需要的，只是一個‘羈絆’。”
燈盞女士是這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