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艾爾海森聽到后是什么想法。
薇奧拉的回答在他的腦海中過了一道解釋——大概就是有人因為太孤獨孤獨到要死了,所以打算找個孩子來養(yǎng)養(yǎng)看?
反正原本也要去蒙德,別人的孩子和自己老朋友的孩子相比,薇奧拉還是會選擇后者。
就這么簡單。
得到了確切的答案,艾爾海森沒再多問。
這種突如其來讓人肩上一重的關(guān)懷實實在在把他給干沉默了,他一路沒說話,回到家也沒提種花的事情,看似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鼗亓朔块g。
實則……
艾爾海森看著自己這個嶄新的房間。
少年還沒熟悉這里,但新定做的整墻書柜上已經(jīng)擺放好了熟悉的書籍。
實木的新書桌上擺放著曾經(jīng)滿月宴上收到的擺件禮物,圣誕老頭的笑容還是那么慈祥,只是里面的電池沒電了,還沒換新的,歡樂的生日歌已經(jīng)唱不出來。
現(xiàn)在,贈送他這個禮物的主人就睡在隔壁的主臥里。
他心想:薇奧拉給的答案因果關(guān)系其實很奇怪。
她說自己是為了建立羈絆所以順水推舟,但正常人的邏輯應(yīng)該是“因為有了羈絆才決定順水推舟”。
一個是沒有而想要,一個擁有而被情感裹挾。
如果是后者,艾爾海森大可以瀟灑地說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他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
他已經(jīng)打算申請教令院的入學考試,只要通過,接下來的生活也算是走上正軌。
但偏偏理由是前者,偏偏是祖母的愿望,偏偏是教令院知論派曾經(jīng)的天才、現(xiàn)有無數(shù)學術(shù)資源和人脈的薇奧拉,偏偏是他的自己親口認下的老師。
他沒辦法輕描淡寫說拒絕,他剛好也需要薇奧拉。
既然如此……
艾爾海森閉上眼。
看著圣誕老人的擺件,他恍惚想起很多個昨天。不知道是對誰說的,少年喃喃一聲:“說實話,新生活有點麻煩,老師的性格也很古怪。”
但……姑且不討厭。
那就試著邁入新的生活吧。
……
“種花!”
新生活從老師依舊睡到中午開始。
艾爾海森覺得再不種又弄不完了,他掐著點來主臥敲門,敲了許久,里面才終于傳來一聲倦懶的:“什么事?”
“今天早上,樹苗已經(jīng)被送來了院子里,雜物間的花種我也翻到了,壞了一些,還剩下帕蒂沙蘭和須彌薔薇的種子?!?/p>
已經(jīng)以驚人的速度習慣了薇奧拉的作息后,艾爾海森站在門口,甚至已經(jīng)對她這種狀態(tài)習以為常。
他看了看時間,熟練道:“午餐是我在餐館定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包帶回來了,你出來就可以吃,還是熱的?!?/p>
至于他為什么不做飯——
他實在是不精通此道,廚房生手煮出來的東西不好說味道如何,薇奧拉對生活要求無一不精,比起吃他做的,還不如吃餐館。
又過半小時,薇奧拉才打開了那扇門。
室內(nèi)的溫度不高,涼風從窗外穿進來,帶著樹葉青草的香氣。
薇奧拉確實有點餓了。
洗漱完畢,拉開座位坐下,艾爾海森已經(jīng)擺好了碗筷。
薇奧拉攏了攏頭發(fā),左右找了一圈:“我發(fā)帶呢?”
艾爾海森:“你忘記了?發(fā)帶被你拿去綁盒子了?!?/p>
“……啊?”
薇奧拉呆了幾秒,沒反應(yīng)過來。
“昨天,”艾爾海森再度提醒,“你買的東西太多,有一個禮盒的繩子斷了,你用發(fā)帶重新串了一下?!?/p>
隨著他的講述,薇奧拉的神色逐漸由迷茫轉(zhuǎn)為恍然:“我的記憶好像出現(xiàn)問題了?!?/p>
話音落下,氣氛無端沉重了一些。
艾爾海森還沒斟酌好回答。
薇奧拉卻話鋒一轉(zhuǎn):“海瑟姆,你看見了,我的身體狀況如此糟糕,種花種樹什么的我實在是沒辦法去做……”
她蹙起眉頭,眼中流出幾分苦惱與歉意,沉沉的深棕色探過來,那一潭死水似乎都活了。
“海瑟姆,我只能靠你了。”
坐在向陽面的薇奧拉隨手把失去發(fā)帶披散而下的頭發(fā)撥去耳后,漫不經(jīng)心的尾音散在風中。
艾爾海森目前為止的短暫人生中,他還從沒被這樣惡劣的大人情真意切地忽悠過。
這番話真假難辨,讓他一下子做出有關(guān)身體狀況的聯(lián)想,下意識就答應(yīng)了:“好吧?!?/p>
話音剛落下。
薇奧拉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
她當即起身,閑庭信步來到客廳的白色柜子置物柜前,拉開抽屜拿出了一根發(fā)帶。
嶄新,絲綢質(zhì)地,青綠色,其上還有繁復(fù)的璃月古紋樣,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的好東西——跟昨天那根被用來綁盒子的普通紅布發(fā)帶完全不一樣。
艾爾海森:“……”
一瞬間,他立刻明白自己是被忽悠了。
原來并非忘記,只是不心疼,對嗎?
艾爾海森盯著她。
薇奧拉三兩下把惱人的頭發(fā)全數(shù)綁在腦后,一轉(zhuǎn)眼看見餐桌邊的少年,他一副被上當受騙的樣,對她投以一般人難以直視的譴責目光。
但薇奧拉不是一般人。
假裝自己根本就沒看懂少年眼中的譴責,薇奧拉顧左右而言他:“你怎么不動筷子?”
艾爾海森盯著她,還是不說話。
薇奧拉:“難不成你也喜歡發(fā)帶?可以啊,我訂了五十條,可以送你幾條。”
艾爾海森還是不語,如果目光有溫度,他一定能在薇奧拉的臉上燒出了洞來。
——可惜還是糟糕大人的厚臉皮更勝一籌。
薇奧拉決定祭出最終武器:“教令院的入學考核準備得怎么樣了?等到院子里的東西種完,我看看你的學習進度。”
一般的小孩走到這步就該先一步屈服,但兩人對視,氣氛無言僵持片刻,薇奧拉沒看見他身上出現(xiàn)想要的反應(yīng)。
因為艾爾海森也不是一般小孩。
他還是維持著那副表情,但總算開了口:“一碼歸一碼,你剛剛是不是故意忽悠我全數(shù)包攬今天下午要干的活?老、師?!?/p>
最后那兩個字咬得極重。
千言萬語都融化在咬牙切齒的尾音之中,唯有被內(nèi)涵的人才感受得到。
薇奧拉走了兩步。
她癱坐在沙發(fā)上,短暫活了又微微死了:“哪有,老師還能害你?艾爾海森,你不愿意那就去雇人來干,摩拉我出?!?/p>
“這不是愿不愿意的問題?!彼p手環(huán)抱胸前,“這不僅是我一個人要生活的地方,所以你不能在房間里睡得昏天黑地?!?/p>
“你還管這個呢?”薇奧拉有些驚奇。
“……是祖母說的。”
他繃著一張臉,也不大情愿,但還是開了口:“反正你得種點東西?!?/p>
最終,糟糕的大人還是被朝氣蓬勃的少年生拉硬拽著參與了院子里的勞作。
今日的交鋒,是艾爾海森的勝利,薇奧拉的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