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后的第一個晴日，阿螺把秘藏閣里所有的貝葉都搬了出來，攤在憶思樹下的青石板上。有林珍泛著暖意的血貝葉，周硯補全缺口的星圖貝葉，阿墨褪盡黑氣的淡青貝葉，還有阿雪攥過的銅鈴貝符、陳望的舊船板碎鈿——每一片都沾著人的溫度，像曬透了的棉襖，摸著手心發(fā)暖。
“師父，這些貝葉要怎么處理？”阿墨蹲在旁邊，手里捧著片新采的白貝，葉面上還帶著晨露，“總不能一直堆在閣子里，要是受潮發(fā)霉了，那些念想就沒地方放了?！?/p>
阿螺沒說話，從荷包里掏出那枚磨得發(fā)亮的碎銀——是娘的長命鎖殘片，這些年被體溫焐得帶著點甜香。她把碎銀放在青石板中央，又將所有貝葉往碎銀周圍攏了攏，貝葉的汁液慢慢滲出來，在石板上匯成小小的溪流，順著碎銀的紋路往上爬，最后在銀面上凝成個小小的“傳”字。
“咱們把這些念想種進土里，”阿螺拿起小鏟子，在憶思樹下挖了個淺坑，“讓憶思樹帶著它們長，以后來這兒的人，不用再翻秘藏閣的木架，只要對著樹說說話，就能看見自己的牽掛?！?/p>
第一個湊過來的是老漁翁，他拄著漁竿，手里攥著片刻著“順”字的貝葉——是阿順當年幫他撿海螺時拼的，邊緣還沾著點礁石的沙粒?！鞍㈨?，”老漁翁對著坑口輕聲說，“今年春汛的鲅魚特別多，我給你留了最大的一塊，就埋在這樹下，你要是想吃，就托夢告訴我。”說完把貝葉放進坑里，手抖得厲害，卻笑得眼角皺成了花。
接著是阿雪，她抱著剛做好的螺鈿燈，燈壁上拼著紅衣姑娘的雙丫髻，還有自己笑起來的梨渦。“對不起，也謝謝你，”她把燈放在貝葉堆上，眼淚滴在燈壁上，“當年我不該把銅鈴藏起來，更不該怕你找我?，F(xiàn)在我知道了，心里的結(jié)解不開沒關(guān)系，帶著愧疚好好對人，也是種念想?！?/p>
阿墨是最后一個放貝葉的。他手里的淡青貝葉上，“強”字早被磨淡，取而代之的是用憶泉膠拼的“暖”字，旁邊還刻著行小字：“爹娘，今天我?guī)蛷垕鹌戳私o兒子的平安符，她哭了好久，說像看見兒子小時候的樣子。我沒辜負你們的期望，不是變厲害了，是變暖和了?！?/p>
阿螺把那枚碎銀放進坑底，再用土輕輕蓋好，最后撒上把憶思樹的種子——是去年秋天從枝頭撿的，殼上帶著淡淡的貝紋?！斑@些種子會帶著貝葉的念想發(fā)芽，”她拍了拍手上的土，“以后誰心里有結(jié)，來這兒澆澆水、說說話，樹就會把牽掛遞給他，像娘當年把碎銀塞給我一樣。”
沒過多久，坑邊的土縫里就冒出了嫩芽，芽尖泛著淡淡的貝光，像撒了把星星。阿墨伸手想碰，被阿螺攔住了：“別碰，這是念想長出來的樣子，得讓它自己慢慢長，就像咱們心里的結(jié)，得自己慢慢解?！?/p>
那天傍晚，夕陽把憶思樹的影子拉得很長，樹下的嫩芽頂著霞光，慢慢抽出小小的貝葉，葉面上隱約能看見“順”“暖”“傳”的字樣，像誰用指尖輕輕描上去的。阿螺坐在樹旁的石凳上，摸了摸胸口的荷包，碎銀的溫度透過粗布傳過來，像娘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