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雪下得像要把潮音寺埋了。阿螺正在給新貝葉嵌螺鈿,突然聽見山門外傳來陣奇怪的聲音——不是風(fēng)聲,是無數(shù)人的哭聲,混在一起,像被凍住的潮水,悶得人胸口發(fā)緊。
她推開門,看見山下的漁村被一團黑氣裹著,黑氣里伸出無數(shù)只手,有的攥著碎螺鈿,有的抱著舊船模,有的捏著泛黃的照片,都是她解過的結(jié)。黑氣的正中間,站著個穿黑衣服的人,臉模糊得像打了馬賽克,手里拿著片巨大的黑貝葉,葉上嵌滿發(fā)黑的鈿片,拼成個“無”字,透著股讓人發(fā)冷的空。
“那是心魔之主,”慧海住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手里的螺鈿羅盤指針轉(zhuǎn)得發(fā)瘋,“他收集了世間沒解開的疼,想把所有人拖進(jìn)‘虛無’——那里沒有愛,沒有恨,沒有疼,什么都沒有,就不會再難過了?!?/p>
阿螺的胸口突然發(fā)燙,懷里的貝苗發(fā)出光。她看見黑氣里的人慢慢轉(zhuǎn)過身,黑貝葉里浮出無數(shù)個影子:林珍站在碼頭的背影,阿墨發(fā)紅的眼睛,晚娘捧著星圖的樣子,還有她自己蹲在礁石上哭的模樣——所有沒說出口的疼,都被心魔之主攢在了一起。
“你們解結(jié)解了這么久,不累嗎?”心魔之主的聲音像冰碴子,扎得人耳朵疼,“阿福家的小子要記一輩子愧疚,銅鈴姑娘要帶一輩子牽掛,你要扛一輩子念想——把這些都給我,我讓你們變‘空’,再也不用疼,再也不用等?!?/p>
黑氣里的手突然抓住了阿雪——就是那個丟了銅鈴又撿了別人銅鈴的女人,她手里的貝葉被黑氣纏上,慢慢發(fā)黑。“我不要疼!”阿雪尖叫著,把貝葉往地上扔,“我不要記得對不起那個紅衣姑娘,我不要記得我娘的話,我要變空!我要什么都不記得!”
阿螺突然想起憶墟谷的幻象,想起林珍的血貝葉,想起周硯說的“選自己的日子”——虛無不是解脫,是放棄,放棄疼里的愛,放棄等里的盼,放棄所有證明“活過”的痕跡。她把碎銀掏出來,舉過頭頂,碎銀的光像小太陽,驅(qū)散了身邊的黑氣:“你錯了!疼不是累贅,是活過的??;愛不是負(fù)擔(dān),是活著的光!阿福家的小子記得愧疚,是因為他珍惜朋友;銅鈴姑娘記得牽掛,是因為她懂虧欠;我記得爹娘,是因為他們愛我!這些都不能丟,丟了,就不是自己了!”
所有人都舉起了手里的貝葉:阿墨舉著淡青貝葉,葉上的“強”字變成了“暖”;周硯舉著星圖貝葉,金線拼出的星圖里,晚娘的海棠開得正艷;陳望舉著舊船板,板上的“福”字泛著光——光聚在一起,變成道巨大的光墻,朝著心魔之主推過去。
心魔之主手里的黑貝葉開始發(fā)抖,“無”字慢慢裂開,露出底下的字——是無數(shù)個“愛”“記”“盼”,都是他偷偷藏起來的暖?!安豢赡?!”他大喊著,黑氣開始散,“疼那么沉,愛那么輕,你們怎么扛得住?”
“因為愛比疼更沉,”阿螺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我娘給我的糖,我爹做的船模,林珍師姐最后的溫柔,這些愛,比所有的疼都沉,都能扛住?!?/p>
黑氣全散了,心魔之主的身影慢慢透明,黑貝葉碎成無數(shù)片小貝葉,飄落在每個人手里。阿螺手里的貝葉上,刻著行小字:“疼是活過的印,愛是活著的光,別丟了印,也別滅了光?!?/p>
雪停了,陽光落在潮音寺的紅墻上,泛著暖光。阿螺站在雪地里,看著所有人都捧著貝葉笑,有的哭,有的在說心里話——原來解結(jié)不是消除疼,是讓疼里長出愛;不是忘記,是記著所有的樣子,活成光的樣子。
她摸了摸胸口的碎銀,碎銀的光和貝苗的光纏在一起,變成個小小的螺鈿平安符,符上的“螺”字,和娘當(dāng)年刻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