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回到家里。屋里靜悄悄的。
人都散了。親戚朋友都走了。小小也走了。
她走進(jìn)小小的房間。房間里還是原來的樣子。小床,小桌子,小椅子。桌上擺著圖畫書,還有幾個娃娃。
她坐在小床邊。床單是粉色的,印著小兔子。小小喜歡兔子。
她摸摸枕頭。枕頭有點(diǎn)潮。小小睡覺愛流口水。
她開始收拾小小的東西。衣服疊好,褲子疊好,襪子配成對。一件一件,都放進(jìn)箱子里。
箱子里已經(jīng)有一些了。她拿起一件小毛衣。紅色的。婆婆織的。
婆婆手巧。會織毛衣,會繡花。小小的衣服上,總有婆婆繡的小花小草。
林晚拿起一個洋娃娃。金頭發(fā),藍(lán)眼睛。小小最喜歡這個。叫它“娜娜”。
娜娜穿一條小裙子。裙子上繡著幾朵小花。針腳細(xì)密,是婆婆的手藝。
林晚捏捏娜娜的胳膊。軟軟的。
她忽然覺得裙子里面有點(diǎn)硌手。摸了摸,好像有什么東西。
她把娜娜的裙子翻過來。內(nèi)層縫著一個小口袋。不仔細(xì)看,看不出來。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根針。
是一根繡花針。比普通的針細(xì)些,長些。針尖有點(diǎn)暗褐色的痕跡。
林晚捏著那根針。手指頭有點(diǎn)抖。
她認(rèn)得這種針。婆婆專用的。說是祖?zhèn)鞯?,繡花特別好看。
針尖那點(diǎn)暗褐色,像干了的血。
林晚捏著針。指尖忽然一痛。
不是針扎的。是一種別的痛。從手指頭竄上來,竄到腦子里。
她眼前花了一下。
好像看見婆婆坐在窗邊。手里拿著針線,在繡一個小香囊。紅的底子,金線繡的福字。
小小在哭??薜靡宦曇宦暤?。
婆婆放下香囊,拿起另一根針。就是這根細(xì)長的針。
“小小不哭,奶奶給你驅(qū)驅(qū)邪。”
針尖亮閃閃的。扎進(jìn)小小的胳膊。小小哭得更響了。
“驅(qū)邪呢,忍一忍就好了?!?/p>
婆婆的聲音溫溫和和的。手上的針一下一下地扎。小小嫩嫩的皮膚上,冒出一個個小紅點(diǎn)。
針尖上沾了血。婆婆拿布擦擦。又扎下去。
林晚猛地抽回手。針掉在地上。
她喘著氣。心口咚咚地跳。
窗外天色暗了。屋里更靜了。
她彎腰撿起那根針。捏在手里,看了又看。
門響了。周偉回來了。
他走進(jìn)來,臉色不好看?!笆帐暗迷趺礃恿??”
林晚沒說話。把針攥在手心里。
周偉看看箱子,又看看床。“媽那邊還在哭。說你今天在殯儀館樣子嚇人?!?/p>
林晚還是不說話。
周偉有點(diǎn)煩?!澳銊e老是疑神疑鬼的。媽對小小怎么樣,大家都看著呢?!?/p>
林晚抬起眼?!拔铱粗?。”
周偉一愣。“你說什么?”
“我說我看著呢?!绷滞砺曇羝狡降??!皬男⌒∩聛?,我就看著。”
周偉擺擺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難過。媽也難過。今天她還說,給小小選了塊好墓地?!?/p>
林晚盯著他。
“在咱家祖墳?zāi)莾??!敝軅フf,“最邊上那塊地。清凈?!?/p>
林晚的手攥緊了。針尖刺著手心。
“最邊上?”她問。
“啊。”周偉說,“媽說小小是小孩,不能進(jìn)正穴。邊上也好,靠著棵老樹,涼快。”
林晚慢慢站起來。
“我去做飯?!彼f。
周偉看看她?!澳悴浑y受了?”
“難受。”林晚說,“飯總是要吃的?!?/p>
她走出房間。手心里的針捏得緊緊的。
廚房里冷鍋冷灶。她打開冰箱,拿出菜來洗。
水嘩嘩地流。她看著水流。
想起小小愛玩水。洗手的時候總是弄一身濕。
小小咯咯的笑聲好像還在耳邊。
菜洗好了。她開始切。刀落在案板上,嗒嗒地響。
周偉走進(jìn)來。“要不要幫忙?”
“不用?!绷滞碚f。
周偉站了一會兒?!皨屵€說,等下葬那天,要請個師傅來念念經(jīng)。讓小小好好走?!?/p>
林晚切菜的手停了一下。
“念經(jīng)?”她問。
“啊。”周偉說,“驅(qū)邪避災(zāi)的。媽特意找的師傅?!?/p>
林晚又拿起刀。嗒嗒地切起來。
“好?!彼f。
飯做好了。兩個菜一個湯。擺上桌。
周偉盛飯。林晚擺筷子。
兩人坐下來吃。誰也不說話。
吃完了。周偉放下碗?!拔胰タ纯磱尅!?/p>
林晚點(diǎn)點(diǎn)頭。“去吧?!?/p>
周偉走了。屋里又靜下來。
林晚收拾碗筷。洗得干干凈凈。
她回到小小的房間。娜娜還躺在床上。
她拿起娜娜,摸摸它的頭發(fā)。
然后她找出針線盒。拿出一根普通的針。穿上線。
她把娜娜裙子內(nèi)層的小口袋拆了。重新縫好??床怀龊圹E。
那根細(xì)長的針,她用自己的手帕包起來。放進(jìn)抽屜最里面。
做完這些,她坐在小床邊。發(fā)了一會兒呆。
天完全黑了。窗外有路燈亮起來。
她站起來,關(guān)上臺燈。走出房間。
門輕輕帶上。小小的房間沉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