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云左腳踩進(jìn)地洞深處,碎土還在肩頭簌簌滑落,他沒有回頭。背后那片被掩埋的入口,連同三長老的鐵爪與黑光,已被徹底隔絕??諝獬翋?,帶著陳年濕土與腐根的氣息,前方只有無盡的黑,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風(fēng),從更深處吹來。
他靠壁站定,左手壓住左臂傷口。血已不再涌,但每一次呼吸都牽動皮肉,像有細(xì)針在反復(fù)穿刺。他沒去摸玉佩,也沒抬頭看藥不塵的殘影。他知道那道影子還在,只是比剛才更淡,仿佛隨時會散進(jìn)黑暗。
他往前走了一步。
腳底觸到一塊凸起的石棱,他頓住。就在這瞬間,前方五步外,一個身影靜靜立著。
那人穿著和他一樣的粗布衣,身形、輪廓,甚至站姿都一模一樣。只是皮膚泛著死灰,雙眼空洞,嘴角卻掛著一絲冷笑。
“你來了?!蹦怯白娱_口,聲音和楚凌云一模一樣,卻像是從井底傳來,帶著回響。
楚凌云沒動。他右手緩緩握緊,掌心還殘留著玉佩的余溫,但此刻他沒去依賴它。他盯著那影子,喉嚨發(fā)緊。
“你是誰?”
“我是你?!庇白酉蚯斑~了一步,腳沒抬,卻像滑過地面,“我是你不敢想的事。你是楚家最后一個人,對吧?沒人知道你活下來了,也沒人會在意你死在哪里。”
楚凌云呼吸一滯。
影子繼續(xù)逼近:“你逃了這么久,可你心里清楚——你逃不掉。你爹死的時候沒救你,族人死的時候你躲在井底,你連一把刀都握不穩(wěn)。你憑什么覺得自己能活?”
“閉嘴?!背柙频秃?。
“我說的是事實(shí)?!庇白永湫?,“你怕的不是三長老,不是八嬰宗,是你自己。你怕有一天,你終于停下來,發(fā)現(xiàn)你拼命活下來,只是為了再死一次,沒人記得,沒人祭拜,連塊碑都沒有。”
楚凌云猛地咬破舌尖。
血腥味在口中炸開,他眼前一清。丹田里那枚暗紅丹紋驟然發(fā)燙,一股暖流自心口沖出,順經(jīng)脈直上腦門。他沒等那股暈眩過去,立刻運(yùn)轉(zhuǎn)《九轉(zhuǎn)涅槃訣》,真氣自丹田升起,沿任脈上行,壓向膻中。
“閉眼!”藥不塵的聲音突然響起,比剛才清晰,“凝神,守一,別讓他進(jìn)你識海!”
楚凌云閉眼。黑暗中,那影子的聲音卻更清晰了。
“你以為你在修行?你只是在重復(fù)。你爹死了,你逃了,你練功,你殺人,然后你再逃。你永遠(yuǎn)在逃。你救不了任何人,包括你自己?!?/p>
耳邊響起慘叫。不是幻聽,是記憶——楚家祠堂的火光,族人倒地的悶響,父親被釘在門上的最后一句話:“走……別回頭……”
楚凌云牙關(guān)緊咬,額角青筋暴起。他能感覺到,那股聲音在往他腦子里鉆,像毒蟲啃噬。
但他沒停。真氣繼續(xù)運(yùn)轉(zhuǎn),一圈,兩圈,第三圈時,丹紋猛地一震,心口那股暖流驟然擴(kuò)大,順著經(jīng)脈沖向四肢百骸。
他猛然睜眼。
影子還在,但輪廓模糊了一瞬。
“我不是怕你?!背柙贫⒅?,聲音沙啞卻堅定,“我是怕忘了我為什么還活著。我爹讓我走,不是讓我躲,是讓我活下來,把該還的,一筆一筆討回來?!?/p>
話音落,丹紋紅光一閃,自內(nèi)而外沖出一道氣勁,直撞影子胸口。
影子悶哼一聲,后退半步,臉上譏笑未散,卻多了幾分陰沉。
“有意思?!彼托?,“你居然能撐住??赡阒绬??我不是外來的。我是你體內(nèi)的毒,是你受的傷,是你殺過的人,是你沒救成的人。你越強(qiáng),我越真。你每運(yùn)一次功,每流一次血,都在喂我?!?/p>
楚凌云沒答。他能感覺到,左肩鼎紋處傳來一陣異樣,像是有東西在皮膚下蠕動。
“你體內(nèi)的丹田,早就不是純粹的了。”影子聲音忽遠(yuǎn)忽近,“那枚丹紋,不是你煉出來的,是它自己長出來的。你吸收的那些殘藥精氣,你以為是機(jī)緣?那是毒。你在煉藥,藥也在煉你?!?/p>
楚凌云瞳孔一縮。
“你不敢想吧?”影子逼近一步,“你憑什么能自動吸收藥韻?憑什么能凝丹紋?這體質(zhì),根本不是天生的。它是被逼出來的——你爹死那天,你掉進(jìn)井底,怨氣沖天,靈根覺醒,心與丹田共鳴,這才催生了‘丹心通明’??赡阌袥]有想過,那怨氣,是誰在幫你維持的?”
楚凌云呼吸一滯。
“是我?!庇白犹鹗?,指尖漆黑,緩緩指向他胸口,“我就是你那部分不敢承認(rèn)的自己。你恨八嬰宗,恨三長老,恨穆流云,可你更恨你自己——恨你弱,恨你逃,恨你活下來卻救不了人。我把這些恨養(yǎng)大,才讓你能活到今天?!?/p>
楚凌云猛地后退一步,背抵石壁。
藥不塵的殘影突然閃到他身前,聲音急促:“別聽它!它是噬心魔,借你心神波動成形,專攻執(zhí)念!它說的每一句,都是為了讓你懷疑自己,瓦解意志!”
“那它怎么知道丹心通明?”楚凌云低吼。
“因?yàn)樗褪悄愕囊徊糠?!”藥不塵厲聲,“心魔本就源于執(zhí)念與怨氣,你體內(nèi)積累的毒、傷、殺意,早已滋生異變!它借你氣血而生,借你怨氣而強(qiáng)!若不及時驅(qū)除,它會反噬丹田,奪你神識!”
影子冷笑:“驅(qū)除?你拿什么驅(qū)?你連自己都不敢直視,怎么驅(qū)我?”
楚凌云沒再說話。他盤膝坐下,左手按在丹田,右手貼住左肩鼎紋。他能感覺到,那股黑氣正在往深處鉆,像藤蔓纏進(jìn)血肉。
他閉眼,運(yùn)轉(zhuǎn)《九轉(zhuǎn)涅槃訣》。
真氣自丹田升起,裹著丹紋之力,沿經(jīng)脈緩緩?fù)七M(jìn)。每過一寸,都像在撕扯皮肉。左肩處劇痛難忍,鼎紋表面浮現(xiàn)出一道細(xì)若發(fā)絲的黑線,正緩緩蠕動。
“它在往血脈里藏?!彼幉粔m低喝,“逼它出來!別讓它扎根!”
楚凌云咬牙,真氣驟然加速。一股灼熱從心口沖出,直逼肩頭。那黑線猛地一顫,像是受驚的蛇,開始逆向游走。
“啊——”一聲非人的嘶鳴在洞中響起,不是楚凌云,也不是藥不塵。
影子扭曲起來,面容開始崩解,皮膚龜裂,黑氣從七竅中溢出。
“你……殺不了我……”它嘶吼,“我就是你……你越壓制我,我越強(qiáng)……你終有一天,會變成我……”
楚凌云不為所動。真氣如刀,硬生生將那股黑氣逼至皮膚表層。左肩鼎紋劇烈震動,黑線被擠到一處,凝成一滴墨黑的血珠,緩緩滲出。
血珠落地,發(fā)出“嗤”的一聲,竟自燃起來,化作一縷青煙,扭曲著升騰,最終消散。
影子徹底潰散。
楚凌云睜開眼,額頭滿是冷汗。他低頭看向左肩,鼎紋依舊,黑線已無,但皮膚下仍殘留一絲異樣,像是有東西在沉睡。
藥不塵的殘影緩緩飄到他面前,聲音疲憊:“它沒死……只是被逼退了。它已與你氣血相連,強(qiáng)行驅(qū)除會傷及根本。往后你每動用丹紋之力,每陷入執(zhí)念,它都可能再現(xiàn)?!?/p>
楚凌云沉默片刻,緩緩起身。
他沒去擦肩上的血跡,也沒再看前方的黑暗。他只是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鼎紋。
那一瞬,他感覺到,丹田里的暗紅丹紋,輕輕跳了一下。
像是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