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霽。
陽光慘白,透過靜思苑破舊的窗紙,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非但不暖,反添了幾分凄清。
林軒坐在炕沿,小心地將那小塊肉干撕成極細的肉絲,混合著一點點餅屑,慢慢吞咽。每一口,都吃得極其珍惜。這是燃料,是希望,一點都不能浪費。
胃里有了底,那股燒灼的饑餓感稍稍平息,四肢百骸也似乎注入了一絲微弱的氣力。她輕輕活動著凍得僵硬的手指,目光落在藏匿鐵絲的磚塊上。
機會,需要等待,更需要準備。
突然——
“哐當!”
院門被粗暴地踹開!沉重的腳步聲毫不掩飾地踏破寂靜,徑直朝著屋子而來!
來了!
林軒瞳孔一縮,幾乎是本能地,將剩下的肉干碎屑飛快地塞進嘴里,混著唾液強行咽下,隨即迅速恢復那副虛弱麻木的模樣,垂下頭。
門被猛地推開!冷風裹著一個人影灌了進來。
是王德全。
但今天的他,與昨日那驚疑不定的模樣截然不同。臉上沒了那絲強裝出來的“謹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罐破摔的狠厲和焦躁。眼神渾濁,透著血絲,像是被逼到絕境的鬣狗。
他手里沒提食盒,反而端著一個積滿灰塵、邊緣豁口的破舊銅盆,盆里扔著一塊臟得看不出本色的抹布。
“砰!”銅盆被狠狠摜在林軒面前的地上,發(fā)出刺耳的噪音,灰塵四濺。
“林氏!”王德全叉著腰,聲音沙啞尖利,帶著一股豁出去的蠻橫,“上頭有令,年節(jié)將至,宮里各處都得灑掃干凈,祛除晦氣!你這地方,更是晦氣中的晦氣!趕緊的!把這屋里屋外,都給咱家擦洗干凈!一點灰塵都不準有!”
林軒的心猛地一沉。
灑掃?年節(jié)?
這借口拙劣得可笑!靜思苑是棄妃等死之地,何時需要灑掃迎春?這分明是刁難,是折磨!是想用這冰天雪地里的苦役,徹底耗干她最后一點生機!
她抬起頭,眼神怯懦,聲音微弱:“王公公……我……我渾身無力,怕是……”
“怕是什么?!”王德全猛地打斷她,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她臉上,眼神兇狠得像要咬人,“叫你干點活就推三阻四?還真當自己是金尊玉貴的主子?我告訴你!這是宮里的規(guī)矩!完不成,就是藐視宮規(guī)!咱家現在就能治你的罪!”
他逼近一步,肥胖的身軀投下壓抑的陰影,壓低的聲音里帶著赤裸裸的威脅:“別給臉不要臉!趕緊動手!要是擦不干凈……”他冷笑一聲,“哼,別說飯食,就是這屋頂,咱家也給你掀了!讓你好好嘗嘗凍死的滋味!”
林軒的手指在袖中死死攥緊。鐵絲冰冷的尖端抵著皮肉,帶來一絲刺痛的清醒。
她明白了。
這不是簡單的刁難。這是命令。來自鳳儀宮的命令。
柳墨涵……終于徹底失去耐心了。她不想再等,她要她立刻死!死得“合理”,死得“自然”!
要么,累死凍死在這苦役里。 要么,因“違抗宮規(guī)”而被當場“整治”致死。
兩條路,都是死路。
反抗?此刻撕破臉,與王德全這困獸搏命?勝算幾何?即便僥幸殺了他,自己也絕對逃不出這深宮!只會死得更快!
順從?去擦洗?在這呵氣成冰的天氣里,用冷水擦地?她這虛弱的身子,根本撐不過半天!
怎么辦?!
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念頭。
王德全見她沉默,眼神更加不耐和狠毒,抬腳似乎就要踹過來!
就在那腳即將落下的瞬間——
林軒猛地瑟縮了一下,像是被嚇壞了,連連點頭,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我擦……我擦……王公公別生氣……我這就擦……”
她掙扎著,哆哆嗦嗦地爬下炕,因為“虛弱”,甚至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她卑微地垂下頭,不敢看王德全,顫抖著手,去撿那塊臟污冰冷的抹布。
姿態(tài)卑微到了塵埃里。
王德全見狀,臉上的兇狠稍緩,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鄙夷和得意。哼,果然是個沒用的廢物!稍微嚇唬一下就服軟了!
他啐了一口:“算你識相!給咱家仔細擦!咱家晚點再來查驗!若有一處不干凈,仔細你的皮!”
說完,他冷哼一聲,甩手轉身離去。門沒關嚴,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往里灌。
林軒保持著彎腰撿抹布的姿勢,直到那腳步聲遠去了,才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
臉上那卑微的恐懼,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冰冷的沉著和決絕的銳光。
她低頭,看著手中骯臟的抹布,又看向那盆冷水。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個被扔在地上的、邊緣豁口的破舊銅盆上。
盆沿有一處斷裂,被磨得有些鋒利,在慘白的光線下,隱約反射出一絲寒芒。
像一道微弱的啟示,驟然劃破腦海!
她緩緩蹲下身,手指拂過那冰冷的銅盆邊緣。
是啊……
擦洗,是絕路。
但或許……
這銅盆本身,能劈開另一條路?
一條,更險,更狠,但也可能更快通往生機的路!
她眼中,猛地掠過一絲兵行險著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