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玦的傷勢不輕。弩箭雖未淬毒，卻深可見骨。大夫處理傷口時，沈蓁蓁在一旁協(xié)助，手法熟練，令蕭玦有些意外。
「在寺里學(xué)的。」她輕聲解釋，「這三年常去寺廟幫襯，照顧些老弱病殘。」
蕭玦沉默。眼前的沈蓁蓁，與記憶中那個嬌氣的小姑娘判若兩人。三年的時光，改變的何止他一人。
包扎完畢，大夫退下。屋內(nèi)只剩二人，燭火搖曳，映著彼此復(fù)雜的神情。
「那些蒙面人，」沈蓁蓁打破沉默，「可知是誰派來的？」
蕭玦披上衣袍：「箭矢是軍制，但來源不明。或許是沈淵的同黨，或許是...」他頓了頓，「另有人不想真相大白。」
「另有人？」
「朝中勢力盤根錯節(jié)，蕭家倒臺，得益者不止沈淵一人?！故挮i目光深沉，「我查了三年，才摸清些眉目。」
沈蓁蓁垂首：「我...我能做什么？」
蕭玦凝視她片刻，忽然道：「你可知沈淵與哪些人來往密切？除了明面上的黨羽，可還有什么隱秘的聯(lián)系？」
沈蓁蓁蹙眉思索：「父親書房常有客至，但多是朝中官員。唯有一人...」她遲疑道，「每月十五，父親必獨自前往城西的一處宅院，不許任何人跟隨?！?/p>
「可知宅院主人是誰？」
「不知。只記得有次無意中聽到父親稱那人『老師』?！股蜉栎枧貞洠傅胁⑽绰犝f父親拜過哪位老師...」
蕭玦眼中閃過銳光。這倒是個新線索。
次日，蕭玦派人查探城西宅院，卻發(fā)現(xiàn)早已人去樓空，只剩幾個老仆看守。
「主子，宅院主人十分謹(jǐn)慎，未留下任何線索。」陳管事回報，「但老仆說，主人離京前曾收到一封密信，之后便匆匆離去?！?/p>
蕭玦沉吟：「看來是有人報信?！顾聪蛏蜉栎瑁改阕蛉諄韯e苑，可有人看見？」
沈蓁蓁一愣：「我...我是悄悄來的，但街角似乎有輛馬車...」
「果然?！故挮i冷笑，「你已被盯上了。」
正說著，忽有下人來報：「主子，沈淵在獄中絕食，要求見您一面?！?/p>
沈蓁蓁手中茶盞險些跌落：「父親他...」
蕭玦面色不變：「告訴他，我會去?！?/p>
詔獄陰冷潮濕，與沈淵昔日所在的刑部大牢不可同日而語。蕭玦步入牢房時，沈淵正靠墻而坐，雖衣衫襤褸，神情卻依然鎮(zhèn)定。
「你來了?！股驕Y抬眼，目光銳利如昔。
蕭玦屏退獄卒，淡然道：「尚書要見晏某，所為何事？」
沈淵輕笑：「事到如今，何必再裝？阿玦?！?/p>
四目相對，空氣中仿佛有電光火石。
良久，蕭玦緩緩摘下面具：「看來尚書終于認(rèn)了。」
盡管早有猜測，親眼見到故人面容，沈淵仍是一震：「果然是你...」他苦笑，「我早該想到的。」
「想到又如何？」蕭玦冷聲道，「三年前你能害我，如今就能殺我嗎？」
沈淵長嘆：「阿玦，你我之間，何必至此...」
「何必至此？」蕭玦猛地抓住牢欄，指節(jié)發(fā)白，「我蕭家一百三十二口人的性命！我三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尚書一句『何必至此』就想輕描淡寫帶過？」
沈淵閉目：「有些事情，非我所愿...」
「好個非你所愿！」蕭玦冷笑，「那偽造通敵信函，是你親手所為；那在陛下面前作偽證，是你親口所言；那將我武功盡廢推下懸崖，是你親令所指！哪一樁哪一件，不是你所為？」
沈淵面色灰?。骸改愣贾懒?..」
「我知道的遠(yuǎn)不止這些。」蕭玦逼近一步，「我還知道，你背后另有人指使。沈淵，你不過是一條走狗！」
沈淵猛地睜眼：「住口！」
「怎么？被說中心事了？」蕭玦冷笑，「那個每月十五你去拜見的『老師』，究竟是誰？」
沈淵神色微變：「你...你連這個都知道？」
「蓁蓁告訴我的。」蕭玦淡淡道，「你視如珍寶的女兒，如今站在我這邊?！?/p>
沈淵如遭雷擊，癱坐在地：「蓁蓁她...她還好嗎？」
「昨日有人欲殺她滅口?！故挮i冷眼看他，「若非我及時相救，你此刻見到的就是她的尸首了?！?/p>
沈淵面色慘白：「不可能...誰會害蓁蓁...」
「這要問你了?！故挮i道，「你的同黨，怕是擔(dān)心她知道的太多?！?/p>
沈淵喃喃自語：「不會的...老師答應(yīng)過...」
「老師？」蕭玦抓住話頭，「果然有人指使你。是誰？」
沈淵卻似驚醒般，閉口不言。
蕭玦冷笑：「不說也無妨。我自有辦法查出來。」他轉(zhuǎn)身欲走。
「阿玦！」沈淵急喚，「若我告訴你真相，你可能保蓁蓁平安？」
蕭玦駐足：「那要看你說的是幾分真相?！?/p>
沈淵掙扎良久，終是長嘆：「好，我告訴你...」
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仿佛一個佝僂的老人。
「指使我的人，是當(dāng)朝國舅爺，李國忠。」
蕭玦瞳孔驟縮。李國忠是皇帝寵妃的兄長，權(quán)勢熏天，卻素來低調(diào)，鮮少過問朝政。
「為何？」蕭玦追問，「蕭家與李家并無過節(jié)?！?/p>
「因為兵權(quán)?！股驕Y低聲道，「蕭家手握重兵，又得軍心，國舅爺早已忌憚。更重要的是...」他頓了頓，「陛下也忌憚?！?/p>
蕭玦心中一寒：「你是說...」
「陛下早有削弱蕭家之心，只是缺個借口。」沈淵苦笑，「國舅爺不過是揣摩圣意，代為出手罷了。」
蕭玦默然。其實他早有猜測，只是不愿相信——那個曾與他父親把酒言歡、稱兄道弟的皇帝，竟是幕后真兇？
「那些通敵證據(jù)...」
「是國舅爺派人偽造，由我放入你書房。」沈淵道，「那日你看到的，是我在與國舅爺?shù)男母菇唤幼詈笠慌鹤C據(jù)』。」
蕭玦握緊拳頭：「所以從一開始，你收養(yǎng)我，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沈淵閉目點頭：「國舅爺需要一個人在蕭家內(nèi)部接應(yīng)...我本是寒門出身，得他提拔才有今日。不得不從...」
「好個不得不從！」蕭玦猛地抓住他衣襟，「就為你的前程，害我全家性命？」
沈淵老淚縱橫：「阿玦，我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但請你看在蓁蓁份上...她一直將你視作親兄...」
「閉嘴！」蕭玦甩開他，「你不配提蓁蓁！」
牢內(nèi)死寂，只聞沈淵壓抑的抽泣聲。
良久，蕭玦緩緩道：「李國忠為何要殺蓁蓁？」
沈淵搖頭：「不會的...他答應(yīng)過我，事成后保沈家平安...」
「事到如今，你還信他？」蕭玦冷笑，「我查過，那些蒙面人用的軍制箭矢，正是李家親軍的配置。」
沈淵如遭雷擊，癱軟在地：「原來如此...兔死狗烹...」
蕭玦冷眼看他：「現(xiàn)在愿意說實話了？」
沈淵喃喃道：「一個月前，國舅爺曾讓我處理一批書信，都是這些年與他來往的密信。我...我留了一手，將其中幾封藏了起來...」
「藏在何處？」
「沈府書房，那幅《寒山雪霽圖》后有處暗格...」沈淵急切道，「阿玦，若你能拿到那些信，或可扳倒國舅爺！只求你...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保蓁蓁平安！」
蕭玦凝視他許久，終是道：「蓁蓁我會護(hù)著，但不是為你。」他轉(zhuǎn)身離去，「至于你，好自為之。」
走出詔獄，寒風(fēng)刺骨。蕭玦抬頭望天，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
三年了，他終于觸及真相的一角?？蛇@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
「主子，接下來如何打算？」陳管事迎上前。
「去找那幅《寒山雪霽圖》?！故挮i目光堅定，「是時候會會這位國舅爺了。」
然而當(dāng)他們趕到沈府時，卻發(fā)現(xiàn)書房已有被人翻動的痕跡。那幅《寒山雪霽圖》被撕碎在地，暗格空空如也。
「看來有人先了一步。」蕭玦面色凝重。
陳管事檢查痕跡：「手法專業(yè)，應(yīng)是老手。」
蕭玦沉思片刻，忽然道：「備車，去國舅府。」
「主子！這太冒險了！」
「放心，他不是要殺我。」蕭玦冷笑，「他是要見我?！?/p>
國舅府氣勢恢宏，比親王府邸也不遑多讓。蕭玦遞上拜帖，不出所料，立即被請入內(nèi)室。
李國忠年約五十，面容儒雅，完全看不出是權(quán)傾朝野的國舅爺。他正在賞畫，見蕭玦來，含笑相迎。
「晏先生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
蕭玦拱手：「國舅爺客氣了。晏某冒昧來訪，是想與國舅爺談筆生意。」
「哦？」李國忠挑眉，「什么生意？」
「關(guān)于一些書信的生意。」蕭玦直視他的眼睛，「國舅爺可感興趣？」
李國忠笑容不變：「什么書信？本國舅不太明白?！?/p>
「明人不說暗話?！故挮i淡淡道，「沈淵藏起的那些信，如今在晏某手中。國舅爺若想取回，總得拿出些誠意?！?/p>
李國忠把玩著玉扳指：「晏先生想要什么？」
「北境三州的通商特權(quán)。」蕭玦道，「還有...沈淵的命?！?/p>
李國忠輕笑：「沈淵已是階下囚，他的命不值錢。至于通商特權(quán)...倒可商量。只是，我如何信你真有那些信？」
蕭玦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國舅爺可認(rèn)得這個？」
李國忠面色微變——那正是他親筆所書！
「看來晏先生果然有些本事。」他緩緩道，「不過，你以為憑幾封信就能要挾本國舅？」
「晏某不敢?！故挮i收起信函，「只是國舅爺應(yīng)當(dāng)明白，這些信若呈到御前，會是什么后果?！?/p>
二人對視，空氣中仿佛有刀光劍影。
良久，李國忠忽然笑道：「好！晏先生是聰明人，本國舅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你要的條件，我答應(yīng)了。」
「國舅爺爽快。」蕭玦起身，「三日后，醉仙樓，一手交信，一手交文書。」
送走蕭玦，李國忠面色頓時陰沉：「好個晏離...好個蕭玦！」他喚來心腹，「去，準(zhǔn)備一下。三日后，我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而此時的馬車上，陳管事憂心忡忡：「主子真要與虎謀皮？」
蕭玦冷笑：「他既認(rèn)定我是晏離，我便陪他演這出戲?！拱淹嬷欠狻该苄拧埂獙崉t是他仿造的贗品。
「可是三日后...」
「三日后，好戲才剛開場?！故挮i望向窗外雪景，「這一次，我要讓他們自相殘殺?！?/p>
雪花紛飛，覆蓋了京城的街巷，卻蓋不住暗涌的殺機(jī)。
舊恨新仇，終將有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