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被查抄的消息如驚雷般傳遍京城。昔日門庭若市的尚書府，一夜之間貼上封條，錦衣衛(wèi)把守，無人敢近。
沈蓁蓁站在街角，望著被封的府邸，淚如雨下。她與母親僥幸因那日去寺廟上香而未在府中，逃過一劫，卻也無家可歸，暫居在一處偏僻別院。
「小姐，回去吧。」丫鬟輕聲勸道，「若是讓人認(rèn)出就不好了?！?/p>
沈蓁蓁抹去眼淚，咬牙道：「我去找晏先生。如今只有他能幫父親了。」
別苑門房見是沈蓁蓁，面露難色：「小姐，主子近日不見客...」
「求你通傳一聲，就說蓁蓁有急事求見。」她聲音哽咽，「若是先生不見，我便長跪不起?！?/p>
門房猶豫片刻，終是進(jìn)去通報(bào)。不多時(shí)，蕭玦親自迎出。他今日著一身素袍，神色間帶著幾分疲憊。
「沈小姐何事如此急切？」他引她入內(nèi)，語氣溫和卻疏離。
沈蓁蓁跪倒在地：「求先生救救家父！父親雖有過錯(cuò)，但罪不至此...」
蕭玦扶起她：「小姐先起來說話?！顾镣俗笥遥干蛏袝?，晏某也聽說了。只是朝廷要案，晏某一介商賈，恐怕無能為力。」
「先生與北境部族交好，又得陛下賞識，定有辦法的?！股蜉栎杓鼻械溃父赣H說...父親說先生可能是故人，若真是如此，請看在過去的情分上...」
蕭玦眼神微動(dòng)：「沈尚書說我是故人？哪位故人？」
沈蓁蓁咬唇：「蕭玦哥哥...父親說您可能是蕭玦哥哥?！?/p>
廳內(nèi)一時(shí)寂靜。蕭玦緩緩起身，走到窗前：「小姐認(rèn)為呢？」
「我...我不知道?！股蜉栎杪曇舭l(fā)顫，「有時(shí)覺得像，有時(shí)又覺得不是。但那日寒山寺，先生使的劍法...」
蕭玦轉(zhuǎn)身，目光深邃：「若我真是蕭玦，小姐當(dāng)如何？向官府告發(fā)我？還是求我放過你父親？」
沈蓁蓁怔住，一時(shí)答不上來。
蕭玦輕嘆一聲：「小姐請回吧。沈尚書之事，晏某確實(shí)無能為力?！?/p>
沈蓁蓁失魂落魄地走出別苑，心中亂作一團(tuán)。回到暫居的別院，卻見母親正與一個(gè)蒙面人低聲交談。
「母親，這位是？」
沈夫人急忙將那人送走，強(qiáng)笑道：「一位故人，來看看我們?！?/p>
沈蓁蓁心中起疑，卻不好多問。夜深人靜時(shí)，她偶然聽到母親與心腹丫鬟的低語。
「...老爺說務(wù)必保住那些書信，關(guān)系到身家性命...」
「可是夫人，現(xiàn)在府邸被封，如何取回？」
「老爺說在書房暗格中有處機(jī)關(guān)，需同時(shí)按壓...」
沈蓁蓁心中一動(dòng)，悄悄退回房中。父親的書房暗格，她小時(shí)候偶然發(fā)現(xiàn)過，還曾因此被父親責(zé)罰。
次日，她設(shè)法買通一名錦衣衛(wèi)，謊稱有重要女子物品遺落府中，求得片刻入內(nèi)取物的機(jī)會(huì)。
被封的沈府一片狼藉，值錢物品皆被抄沒，只剩些笨重家具。沈蓁蓁按記憶找到書房暗格，果然發(fā)現(xiàn)一疊書信。
她正欲細(xì)看，忽聽門外傳來腳步聲?；艁y中，她將書信藏入懷中，匆匆離去。
回到別院，她屏息讀信，越看越是心驚。這些書信竟是父親與朝中重臣的密信，其中提到多年前一樁舊事——
「...蕭家功高震主，陛下早已忌憚。此次通敵證據(jù)雖為偽造，但圣意已決...」
「...沈兄此舉雖對不住故友，但為家族計(jì)，也是不得已...」
「...蕭玦那孩子可惜了，但留著他終是禍患...」
沈蓁蓁手一顫，書信散落一地。原來蕭家真是被冤枉的！而父親...父親竟是主謀之一！
她跌坐在地，淚如雨下。那個(gè)她敬愛的父親，那個(gè)她以為被冤枉的父親，竟是害死蕭玦全家的元兇！
難怪晏離...難怪他如此針對沈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喃喃自語，心如刀絞。
這時(shí)，沈夫人推門而入，見滿地書信，面色大變：「蓁蓁！你...你從哪里得來的這些？」
「母親早就知道，是不是？」沈蓁蓁抬頭，淚眼模糊，「父親害死了蕭家全家，害死了蕭玦哥哥...」
沈夫人跌坐椅上，長嘆一聲：「都是孽債啊...當(dāng)年陛下忌憚蕭家兵權(quán)，暗示你父親...你父親也是為了沈家...」
「為了沈家就能害人性命嗎？」沈蓁蓁泣不成聲，「蕭伯父待父親如手足，蕭玦哥哥待我...待我...」
她想起那個(gè)總是護(hù)著她的少年，想起他練劍時(shí)專注的神情，想起他送她小禮物時(shí)靦腆的笑容...而她的父親，竟親手將那個(gè)少年推向死亡！
「蓁蓁，事已至此，說什么都晚了?！股蚍蛉说吐暤溃高@些書信務(wù)必銷毀，若是讓人看見，沈家就真的完了。」
沈蓁蓁握緊書信，心中掙扎萬分。一邊是家族，一邊是公道；一邊是父親，一邊是...
她忽然想起晏離那雙深邃的眼睛，那偶爾流露出的熟悉神情...
當(dāng)夜，她再次來到別苑。這一次，她直接跪在蕭玦面前，雙手奉上那些書信。
「先生...不，蕭玦哥哥?！顾郎I流滿面，「蓁蓁代父親向您謝罪...」
蕭玦接過書信，翻閱片刻，面色漸漸沉靜。三年了，他終于拿到了沈淵罪證的一部分。
「你何時(shí)發(fā)現(xiàn)的？」他輕聲問。
「今日...」沈蓁蓁抬頭看他，「你果真是蕭玦哥哥...」
蕭玦摘下面具，露出真容。雖經(jīng)三年風(fēng)霜，眉目間仍可見當(dāng)年模樣，只是眼神冷冽了許多。
「為什么...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沈蓁蓁泣問。
「告訴你又如何？」蕭玦語氣平靜，「你會(huì)大義滅親，助我復(fù)仇嗎？」
沈蓁蓁語塞。是啊，即便知道真相，她又能如何？
「這些年...你一定很苦...」她輕聲道。
蕭玦轉(zhuǎn)身望向窗外：「比起蕭家一百三十二口人的性命，不算什么?！?/p>
「可是...可是父親他...」沈蓁蓁不知該如何為父親辯解。
「沈淵罪有應(yīng)得?！故挮i冷聲道，「不只是他，所有參與此事的人，一個(gè)都跑不了?！?/p>
沈蓁蓁心中一寒：「你...你要如何處置父親？」
「依法辦事。」蕭玦淡淡道，「這些書信，我會(huì)交給該交的人?！?/p>
「不！」沈蓁蓁急忙拉住他的衣袖，「那樣父親必死無疑！蕭玦哥哥，求你看在...看在我們往日情分上...」
蕭玦抽回衣袖：「往日情分？蓁蓁，從你父親害死我全家那日起，我們之間就只剩下仇恨了?！?/p>
沈蓁蓁跌坐在地，泣不成聲。她知道，蕭玦說得對，血海深仇，豈是兒時(shí)情分能夠化解的？
「你走吧?！故挮i背過身，「看在你送來這些書信的份上，我不為難你。但從今往后，你我恩斷義絕?！?/p>
沈蓁蓁恍惚地走出別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覺間，竟來到已被查封的沈府門前。
錦衣衛(wèi)見她徘徊，上前驅(qū)趕：「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就在這時(shí)，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車上跳下幾個(gè)蒙面人，直撲沈蓁蓁！
「小姐小心！」丫鬟驚呼。
混亂中，一支弩箭射向沈蓁蓁。眼看就要射中，忽然一道身影閃過，將她撲倒在地。
「呃...」一聲悶哼，救她的人肩頭中箭。
沈蓁蓁抬頭，看清來人面容，頓時(shí)呆住——竟是晏離，不，是蕭玦！
蒙面人見失手，迅速撤退。蕭玦肩頭鮮血淋漓，卻先查看她的情況：「可受傷了？」
沈蓁蓁搖頭，淚如雨下：「你為什么...為什么要救我？」
蕭玦皺眉：「這些人是沖你來的。看來有人不想讓你活著?！?/p>
「為什么...」
「因?yàn)槟阒懒颂嗝孛?。」蕭玦撕下衣襟包扎傷口，「沈淵的同黨，不會(huì)讓你這個(gè)活口存在的?！?/p>
沈蓁蓁恍然——那些蒙面人，難道是父親的人？
蕭玦似乎看穿她的心思：「未必是你父親。這朝中，想要沈淵死的人不少，想要他閉嘴的人更多?！?/p>
他站起身：「跟我走，這里不安全。」
沈蓁蓁猶豫片刻，終是跟上他的腳步。此刻的她，已無處可去。
別苑內(nèi)，蕭玦讓大夫處理傷口。沈蓁蓁在一旁看著，心中五味雜陳。
「那些書信...」她輕聲問，「你打算如何處置？」
蕭玦閉目不答。
「我知道父親罪該萬死...」沈蓁蓁哽咽道，「但求你看在他曾視你如子的份上...」
「視我如子？」蕭玦猛地睜眼，目光如刀，「蓁蓁，你太天真了。你可知當(dāng)年那些『通敵證據(jù)』是如何來的？是你父親親手放入我書房中的！」
沈蓁蓁如遭雷擊：「不...不可能...」
「那日我親眼所見?！故挮i語氣冰冷，「我本想去問他為何這樣做，卻聽到他與人的談話...原來從一開始，他收養(yǎng)我，就只是為了日后方便陷害蕭家！」
沈蓁蓁跌坐椅上，面無人色。最后一絲為父親辯解的念頭，徹底破碎。
「怎么會(huì)這樣...怎么會(huì)...」
蕭玦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又恢復(fù)冷硬。
「你好生休息，明日我派人送你離開京城?！顾鹕碛?。
「等等！」沈蓁蓁拉住他的衣角，「我...我能幫你?！?/p>
蕭玦挑眉：「幫我？」
「我知道父親的很多事情...知道他和哪些人來往，知道他把一些重要東西藏在何處...」沈蓁蓁堅(jiān)定道，「讓我?guī)湍阙H罪?！?/p>
蕭玦凝視她良久，終是嘆息一聲：「蓁蓁，這條路一旦走上，就回不了頭了?！?/p>
「蓁蓁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顾郎I中帶笑，「從知道真相那刻起，就不再是沈家的女兒了?！?/p>
窗外，月光凄冷。兩個(gè)被命運(yùn)捉弄的人，在血海深仇中，再次相遇。
而這場復(fù)仇，也因此變得更加復(fù)雜，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