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的雅間內,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寒意。蕭玦獨自坐在窗前,望著樓下街景。雪后初晴,陽光照在積雪上,刺得人眼疼。
「主子,都安排妥當了?!龟惞苁碌吐暤?,「四周埋伏了我們的人,一旦有變,立即接應?!?/p>
蕭玦頷首,指尖無意識地敲擊桌面。今日之約,兇險異常。李國忠老奸巨猾,絕不會輕易就范。那批所謂的「密信」雖是仿造,但足以亂真,足以讓國舅爺狗急跳墻。
「沈小姐那邊...」陳管事遲疑道。
「送她出城了?」蕭玦問。
「一早就送走了,按主子的吩咐,安置在京郊別院,有人看守?!龟惞苁骂D了頓,「只是...她似乎不太情愿?!?/p>
蕭玦默然。那日與沈淵獄中對質后,沈蓁蓁一直心神不寧。她既痛恨父親的所作所為,又難以割舍父女之情。這種掙扎,蕭玦再明白不過。
「看好她,別讓她做傻事?!故挮i淡淡道。
腳步聲從廊外傳來。蕭玦抬手,陳管事立即噤聲退至屏風后。
雅間門開,李國忠身著常服,只帶一名老仆,含笑而入。
「晏先生久等了?!顾匀缏渥?,仿佛真是來談生意的。
蕭玦拱手:「國舅爺賞光,晏某榮幸?!?/p>
酒過三巡,寒暄已畢。李國忠放下酒杯,切入正題:「先生要的東西,本國舅帶來了?!顾麖男渲腥〕鲆痪砦臅副本橙莸耐ㄉ烫貦?,陛下已經(jīng)御批。至于沈淵...」他輕笑,「一個將死之人,他的命不值一提。」
蕭玦接過文書細看,果然蓋著玉璽,不是作假?!竾藸敼皇盅弁ㄌ?。」
「那么,先生承諾的東西...」李國忠目光微凝。
蕭玦從懷中取出一疊信函:「都在這里?!?/p>
李國忠伸手欲取,蕭玦卻按住信件:「且慢。晏某還有一事不解,望國舅爺解惑?!?/p>
「先生請講。」
「這些信件,為何國舅爺不早些銷毀?留至今朝,豈不是授人以柄?」
李國忠笑容不變:「本國舅與沈尚書乃是故交,書信往來實屬尋常。之所以留存,不過是念舊之情罷了?!?/p>
「哦?」蕭玦挑眉,「那為何其中涉及朝政機密,甚至還有...」他故意停頓,觀察對方神色,「關于蕭家之事的謀劃?」
李國忠面色微沉:「先生這是何意?」
「晏某只是好奇。」蕭玦把玩著酒杯,「三年前蕭家通敵一案,轟動朝野。如今看來,似乎另有隱情啊...」
雅間內氣氛驟然緊張。李國忠身后的老仆微微抬眼,目中精光乍現(xiàn)。
「先生慎言。」李國忠冷聲道,「蕭家謀逆,證據(jù)確鑿,陛下圣裁,豈容置疑?」
「證據(jù)確鑿?」蕭玦輕笑,「可晏某聽說,那些證據(jù)來得蹊蹺。更有傳言說,是有人刻意構陷...」
「砰!」李國忠猛地拍案,「晏離!本國舅看在你是個人才,方才與你交易。你若得寸進尺,休怪本國舅不客氣!」
蕭玦不為所動:「國舅爺息怒。晏某只是覺得,這些信件若是公之于眾,恐怕對國舅爺不利。不如...」他緩緩道,「國舅爺再添些籌碼?」
李國忠瞇起眼:「你想要什么?」
「告訴晏某,當年陷害蕭家的,除了沈淵,還有誰?」蕭玦直視他的眼睛,「國舅爺位高權重,何必為他人背這黑鍋?」
四目相對,暗流洶涌。
良久,李國忠忽然大笑:「好個晏離!果然不是尋常商賈!」他笑聲一收,「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
幾乎同時,窗外傳來弓弦響動!數(shù)支弩箭破窗而入,直射蕭玦!
電光石火間,蕭玦翻身躲到桌下。箭矢釘入椅背,嗡嗡作響。
「國舅爺這是要過河拆橋?」蕭玦冷聲道。
李國忠悠然起身:「本國舅最恨被人要挾。今日你既然猜到太多,就留你不得了?!?/p>
門外傳來打斗聲,顯然是蕭玦的人與李國忠的護衛(wèi)交上手了。
蕭玦從桌下躍出,軟劍在手:「國舅爺以為,晏某毫無準備嗎?」
李國忠冷笑:「準備再多,今日也插翅難飛!」
突然,樓下傳來喧嘩聲。一個聲音高喊:「錦衣衛(wèi)辦案!閑雜人等回避!」
李國忠面色一變:「你報了官?」
蕭玦微笑:「國舅爺莫非忘了,晏某如今是陛下賞識的忠義商人。得知有人欲行不軌,自然要報官?!?/p>
腳步聲急促,雅間門被撞開。錦衣衛(wèi)指揮使帶人沖入,見室內情形,立即拔刀:「國舅爺!這是怎么回事?」
李國忠迅速變臉,笑道:「誤會誤會!本國舅與晏先生在此飲酒,忽有刺客闖入,已被護衛(wèi)擊退?!?/p>
指揮使目光掃過釘在椅背的弩箭,顯然不信這套說辭,卻也不便戳破:「既然如此,下官護送國舅爺回府?!?/p>
李國忠深深看了蕭玦一眼:「晏先生,后會有期?!?/p>
一場風波暫息。回到別苑,陳管事心有余悸:「主子這步棋太險了!若錦衣衛(wèi)來得稍晚...」
「李國忠不敢在錦衣衛(wèi)面前公然殺人?!故挮i淡淡道,「我要的就是他狗急跳墻?!?/p>
「可是這樣一來,他必定更加警惕...」
「我要的就是他警惕。」蕭玦唇角勾起冷弧,「一個人越是警惕,就越容易疑神疑鬼,露出破綻。」
正如蕭玦所料,國舅府當夜燈火通明。李國忠召來心腹,面色陰沉。
「這個晏離,絕不能留。」他冷聲道,「查清楚他的底細沒有?」
心腹跪地:「回主子,北境傳來的消息,晏離確有其人,背景清白。但是...」他遲疑道,「有件怪事。真正的晏離,三年前就已經(jīng)病死了。」
李國忠猛地起身:「死了?」
「是。北境那邊的記錄顯示,晏離三年前染病身亡,葬在家鄉(xiāng)。如今這個『晏離』,是冒名頂替的!」
李國忠眼中閃過厲色:「果然如此...看來,他真是蕭玦!」
「主子,要不要...」
「不?!估顕姨郑讣热恢浪鞘挮i,就更不能輕舉妄動。陛下最恨被人欺騙,若知他假死逃生,必定龍顏大怒。」
「主子的意思是...」
「讓陛下自己發(fā)現(xiàn)。」李國忠冷笑,「你去安排一下,讓該知道的人,知道該知道的事?!?/p>
三日后,皇帝在御書房批閱奏折,忽見一本密折,竟是關于晏離真實身份的參奏。折中詳述晏離乃蕭玦假扮,欺君罔上,圖謀不軌。
皇帝震怒,立即召錦衣衛(wèi)指揮使入宮。
「查!給朕查清楚!這個晏離究竟是誰!」
消息很快傳到蕭玦耳中。陳管事驚慌失措:「主子,陛下已經(jīng)起疑,怎么辦?」
蕭玦卻絲毫不亂:「比預計的還要快。李國忠果然沉不住氣了?!?/p>
「主子早就料到?」
「我故意透露破綻,就是要逼他出手。」蕭玦從容道,「他若不出手,我如何抓他把柄?」
「可是現(xiàn)在陛下...」
「放心,我自有安排?!?/p>
當夜,蕭玦秘密入宮求見。皇帝本不欲見,但聽聞他有關于漠北的重要情報,方才宣他入內。
「陛下,晏某有罪。」蕭玦一見面就跪地請罪。
皇帝冷眼看他:「哦?何罪之有?」
「晏某并非真正的晏離?!故挮i坦然道,「真正的晏離三年前已病故。晏某原是他的賬房先生,因與他容貌相似,故而冒名頂替,只為完成他遺愿,將生意做大?!?/p>
皇帝瞇起眼:「欺君之罪,你可知道后果?」
「晏某知罪?!故挮i叩首,「但晏某此舉,實為朝廷著想。如今北境局勢緊張,若讓人知道晏離已死,生意必受影響。漠部族信任晏家商號,若生變故,恐影響邊關穩(wěn)定?!?/p>
皇帝沉吟片刻:「即便如此,欺君就是欺君?!?/p>
「晏某愿將功折罪?!故挮i呈上一本賬冊,「這是晏某這些年在北境查到的,關于朝中有人與漠北暗中交易的證據(jù)?!?/p>
皇帝翻閱賬冊,面色越來越沉。上面詳細記錄了某些官員與漠北的交易,時間、地點、金額俱全,其中甚至涉及軍械買賣。
「這些...可是真的?」皇帝聲音冰冷。
「晏某愿以性命擔保。」蕭玦抬頭,「陛下若不信,可立即派人查證。三日前,又有一批軍械運往漠北,此刻應該還沒出境?!?/p>
皇帝立即下旨,命錦衣衛(wèi)連夜追查。果不其然,次日清晨就在邊境截獲一批軍械,押運者竟是李國忠的家將!
消息傳回,皇帝勃然大怒。更讓他憤怒的是,在這些軍械中,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往來書信,直指李國忠與漠北王庭的秘密交易。
「好個李國忠!」皇帝摔碎茶盞,「吃里扒外的東西!」
這時,蕭玦又呈上一物:「陛下,這是在截獲的軍械中發(fā)現(xiàn)的一封密信,請陛下過目?!?/p>
皇帝接過密信,越看越是心驚。信中竟是李國忠與漠北王庭的協(xié)議:助漠北入侵,事成后割讓北境三州!
「反了!反了!」皇帝氣得渾身發(fā)抖,「立即將李國忠下獄查辦!」
「陛下息怒?!故挮i適時道,「國舅爺樹大根深,若貿然動手,恐生變故。不如...」
他在皇帝耳邊低語幾句?;实勐勓?,漸漸冷靜下來:「好!就依你所言!」
當日午后,一道圣旨傳入國舅府:陛下欲籌建皇家商隊,特命國舅爺李國忠總管此事,即日前往江南考察。
明升暗降,調虎離山。李國忠接旨時面色不變,心中卻已明了——皇帝這是要對他下手了。
臨行前,他秘密召見一人:「去告訴『老師』,計劃有變,提前動手?!?/p>
夜色中,一騎快馬悄然出城,直奔西山。
而這一切,都被暗中監(jiān)視的蕭玦看在眼里。
「主子,果然如您所料,李國忠背后還有人。」陳管事低聲道。
蕭玦望向西山方向:「備車,我去會會這位『老師』?!?/p>
「太危險了!還是多帶些人...」
「不必?!故挮i目光深邃,「有些賬,總要親自算的。」
西山腳下,一座不起眼的道觀靜靜矗立。蕭玦下車,整了整衣冠,叩響門環(huán)。
門開處,一個道童躬身:「居士請進,師父已等候多時?!?/p>
蕭玦心中微凜——對方果然料到他會來。
道觀內燭光昏暗,一個身影背對著他,正在焚香禱告。
「你來了?!股n老的聲音響起,「比老道預計的還要早些。」
蕭玦凝視那個背影:「閣下就是沈淵的『老師』?」
那人緩緩轉身,燭光映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蕭玦瞳孔驟縮——竟然是他!
三朝元老,帝師杜衡!早已致仕歸隱,不問世事的老臣!
「很意外?」杜衡微笑,「孩子,這朝堂之深,遠比你想象的復雜?!?/p>
蕭玦握緊拳頭:「為什么?蕭家與您無冤無仇...」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苟藕鈬@息,「要怪,就怪你父親站錯了隊,保錯了人?!?/p>
蕭玦心中一凜:「您是說...」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苟藕饽抗夂鋈讳J利,「孩子,老道惜才,你若此刻收手,尚可安度余生?!?/p>
蕭玦冷笑:「血海深仇,豈能不報?」
「報仇?」杜衡輕笑,「你以為扳倒李國忠,就算報仇了?殊不知,他也只是一枚棋子罷了?!?/p>
蕭玦心中巨震:「幕后主使究竟是誰?」
杜衡卻轉開話題:「你可知為何你能活到今天?不是因為你聰明,而是因為有人需要你活著?!?/p>
「需要我?」
「是啊。」杜衡意味深長地笑著,「需要你這條鯰魚,來攪渾朝堂這潭水。需要你這把刀,來除掉該除掉的人。」
蕭玦背脊發(fā)涼:「你是說...」
「老道什么也沒說。」杜衡轉身,「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p>
離開道觀,蕭玦心神不寧。杜衡的話如同魔咒,在他腦中回蕩。
「需要你這把刀」...「除掉該除掉的人」...
難道這一切,都在某個人的算計之中?難道他的復仇,也只是別人棋局中的一步?
回到別苑,卻見沈蓁蓁等在院中,面色焦急。
「你怎么回來了?」蕭玦皺眉,「不是讓你在京郊別院好生待著嗎?」
「我...我擔心你。」沈蓁蓁低聲道,「聽說你今天去見國舅爺,后來又入宮...」
「我沒事。」蕭玦語氣稍緩,「你回去吧,這里不安全?!?/p>
「蕭玦哥哥...」沈蓁蓁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收手吧,好嗎?我已經(jīng)失去父親,不能再失去你了...」
蕭玦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模樣,心中一陣刺痛。曾幾何時,這是他最想守護的人。而如今...
「蓁蓁,」他輕聲道,「有些路,一旦走上,就回不了頭了?!?/p>
沈蓁蓁淚如雨下:「可是...」
話音未落,忽聽墻外異響!數(shù)道黑影躍墻而入,直撲蕭玦!
「小心!」沈蓁蓁驚呼。
蕭玦推開她,軟劍出鞘,與來人戰(zhàn)在一處。這些人身手矯健,招式狠辣,顯然是專業(yè)殺手。
混亂中,一支冷箭射向沈蓁蓁!蕭玦眼疾手快,揮劍格開,肩頭卻露出破綻,被一刀劃傷!
「蕭玦哥哥!」沈蓁蓁驚叫。
就在這時,又一批人馬殺到,竟是錦衣衛(wèi)!
「奉旨捉拿叛黨!束手就擒!」指揮使高喊。
殺手見勢不妙,立即撤退。錦衣衛(wèi)卻將蕭玦團團圍住。
「晏先生,陛下有請。」指揮使冷聲道,「關于今日截獲的軍械,還有些事情要問?!?/p>
蕭玦心知這是李國忠的反擊,卻不得不從。他看向沈蓁蓁,低聲道:「快走,去找陳管事。」
沈蓁蓁含淚點頭,趁亂離去。
錦衣衛(wèi)押著蕭玦走出別苑。街角暗處,一輛馬車靜靜停著。車窗簾掀起一角,露出李國忠冷笑的臉。
四目相對,殺機畢現(xiàn)。
這場博弈,已經(jīng)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