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請?zhí)椭羷e苑時，蕭玦正在院中練劍。三年來，他雖不能再習家傳劍法，卻自創(chuàng)了一套近身搏擊之術，招招凌厲，式式致命。
「主子，沈淵送來請?zhí)?，說是要答謝日前相助之情。」陳管事呈上帖子，面露憂色，「宴無好宴，恐是試探?！?/p>
蕭玦收勢，接過請?zhí)麙吡艘谎郏骸杆仍O局，我豈能不去？」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正好，我也該送他一份『大禮』了?！?/p>
三日后，蕭玦準時赴宴。沈府今日格外熱鬧，不僅請了晏離，還有幾位朝中官員作陪。沈淵親自在門前相迎，態(tài)度熱絡得近乎反常。
「晏先生肯賞光，真是蓬蓽生輝。」沈淵笑著引他入內(nèi)，「今日備了些薄酒，定要與先生盡興?！?/p>
宴席設在水榭，四面環(huán)水，唯有一條曲橋相通。蕭玦心中冷笑——這般布置，分明是防人偷聽，方便試探。
酒過三巡，沈淵狀似無意道：「今日請諸位來，一是為答謝晏先生日前相助，二是有件喜事要與諸位分享?！顾呐氖?，管家立即捧上一個錦盒。
盒中是一幅畫卷。沈淵緩緩展開，露出畫中英姿勃發(fā)的少年將軍。
「這是阿玦十六歲時的畫像。」沈淵語氣感慨，「當年他初入軍營，意氣風發(fā)，誰料天妒英才...」他看向蕭玦，「晏先生與阿玦年紀相仿，見之總讓沈某想起故人?！?/p>
席間一時寂靜。幾位官員都知蕭沈舊事，聞言皆面露尷尬。
蕭玦執(zhí)杯的手穩(wěn)如磐石：「沈尚書重情重義，令人敬佩?！顾抗鈷哌^畫像，語氣平淡，「可惜晏某無緣得識蕭將軍?！?/p>
「是啊，可惜?！股驕Y嘆息道，「若是阿玦還在，今日定能與先生成為知己?！顾鋈辉掍h一轉，「說起來，阿玦生前最愛一首《破陣子》，每每飲酒至酣處，必擊節(jié)而歌。不知晏先生可會此曲？」
蕭玦心中警鈴大作?！镀脐囎印肥鞘捈臆娷姼?，非嫡系不傳。沈淵此舉，試探之意再明顯不過。
「晏某乃商賈之人，怎會軍中之曲？」他淡然一笑，「倒是聽過幾句，但恐貽笑大方?！?/p>
沈淵眼中閃過失望，隨即又笑道：「無妨無妨，是沈某唐突了?！顾e杯敬酒，「今日只談風月，不論其他。」
宴至中途，忽有下人急報：「老爺，兵部急件！」
沈淵告罪離席。片刻后返回，面色凝重：「諸位，邊境急報，漠北異動，陛下召我即刻入宮商議?！顾聪蚴挮i，「晏先生對北境熟悉，可否愿隨我同往？或可提供些建議?！?/p>
此言一出，席間眾人都露出訝異之色。帶一個商人參與軍國大事？這未免太過反常。
蕭玦心念電轉——沈淵這是在給他下套。若應下，便是逾矩；若推辭，又顯得心虛。
「晏某乃一介布衣，豈敢參與朝政？」他謙遜道，「不過若尚書需要北境情報，晏某知無不言?！?/p>
沈淵還要再勸，忽聽亭外傳來清脆聲音：「父親何必為難晏先生？」
眾人轉頭，見沈蓁蓁端著茶點站在曲橋上，顯然已聽到方才對話。她今日身著淡綠衣裙，襯得肌膚勝雪，眉眼間卻帶著幾分憂色。
「蓁蓁，你怎么來了？」沈淵皺眉。
「女兒聽說父親在此宴客，特備了些新茶來。」沈蓁蓁步入水榭，向眾人行禮后，目光落在蕭玦身上，「晏先生是商人，父親卻問他軍國大事，若傳出去，豈不讓人誤會先生干預朝政？」
蕭玦心中微震——她這是在為他解圍？
沈淵干笑兩聲：「是父親考慮不周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蕭玦一眼，「實在是晏先生太過才華橫溢，讓沈某一時忘形?！?/p>
宴席繼續(xù)，氣氛卻微妙起來。沈蓁蓁坐在父親下首，不時為眾人斟茶，目光卻總若有若無地飄向蕭玦。
酒酣耳熱之際，沈淵忽然道：「說起來，晏先生可知道漠北有一種奇毒，名喚『相思斷腸』？」
蕭玦執(zhí)箸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略有耳聞。據(jù)說中毒者初時無恙，三日后方才毒發(fā)，無藥可解?！?/p>
「正是。」沈淵頷首，「當年阿玦...」他忽然停住，搖頭嘆息，「罷了，舊事不提也罷?！?/p>
蕭玦心中冷笑。沈淵這是在暗示當年給他下毒之事——那毒正是「相思斷腸」，若非北境獵戶以秘方相救，他早已腸穿肚爛而死。
宴席終了，沈淵親自送客。行至府門，他忽然拉住蕭玦：「今日多謝先生賞光。三日后是阿玦忌辰，沈某欲在寒山寺為他做法事，先生可否同往？」
蕭玦對上沈淵探究的目光，坦然應下：「故人忌辰，自當祭奠?！?/p>
回府馬車中，蕭玦面色沉靜，心中卻波濤洶涌。沈淵的試探一波接一波，顯然已起疑心。今日若非沈蓁蓁無意解圍，恐怕更難應付。
「主子，沈淵此舉恐有詐。」陳管事憂心忡忡，「寒山寺地勢偏僻，若他設下埋伏...」
「他不敢?！故挮i淡淡道，「今日席間多位官員在場，皆知他邀我同往。若我出事，他首當其沖?！?/p>
「那您真要去？」
「去，為何不去？」蕭玦唇角勾起冷弧，「他既設局，我便將計就計。」
三日后，寒山寺。
蕭玦準時赴約。寺中果然已有不少官員在場，沈淵正與住持說話，見他來迎上前。
「晏先生果然守信?！股驕Y今日身著素袍，神色哀戚，「阿玦若在天有靈，見先生這般重情重義，定感欣慰?！?/p>
法事莊嚴肅穆，眾官員依次上香。輪到蕭玦時，他緩步上前，接過香火，目光掠過牌位上的名字——「蕭公玦之靈位」。
三年了，這是他第一次正式祭奠自己。心中五味雜陳，恨意與悲涼交織，幾乎難以自持。
上香畢，他轉身時一個踉蹌，衣袖拂過香爐，頓時燙出一片焦痕。
「先生小心！」沈淵急忙扶住他，目光卻緊盯他露出的手腕——光潔如初，毫無疤痕。
蕭玦穩(wěn)住身形，歉然道：「失禮了。見故人牌位，一時悲從中來?！?/p>
沈淵眼中疑色稍減，卻仍不放棄：「說起來，阿玦生前最愛寒山寺的后山楓林。今日正值楓紅，先生可愿同往一觀？」
蕭玦心知這才是真正的試探所在。后山楓林是他與沈淵年少時常去之地，有許多只有二人才知的秘密。
「固所愿也?！顾谷粦隆?/p>
二人并肩而行，留下一眾官員在寺中。深秋楓林如血，山風過處，紅葉紛飛如雨。
「當年我與阿玦常在此練劍?！股驕Y感慨道，「那邊有塊巨石，我們常在石后藏酒，偷閑對飲。」他指向一處，「先生可要去看看？」
蕭玦順著他所指方向看去，心中冷笑——那塊巨石后根本無處藏酒，沈淵果然在試探。
「尚書記錯了吧？」蕭玦故作疑惑，「那塊巨石渾然一體，并無縫隙可藏物事?！顾赶蛄硪惶?，「倒是那邊有棵空心老樹，似是藏酒的好去處?！?/p>
沈淵眼中閃過訝色——那棵空心樹確實是他與蕭玦藏酒之處，極為隱蔽，外人絕不可能知曉。
「先生如何得知？」
蕭玦從容笑道：「晏某方才來時，見那樹洞中有反光，似是瓷瓶之類。故而猜測?！?/p>
解釋合情合理，沈淵一時無言。二人繼續(xù)前行，至一處懸崖邊。
「阿玦墜崖處，與此處相似?！股驕Y忽然道，「當年找到他時，已是面目全非，只能憑衣飾辨認?！顾Z氣哀痛，目光卻銳利如刀，「有時沈某甚至會想，或許他根本沒死...」
山風呼嘯，卷起漫天紅葉。蕭玦臨崖而立，衣袂翻飛。
「尚書慎言?！顾曇羝届o，「墜崖之人，豈有生還之理？」
沈淵緊盯他的側臉，試圖找出一絲破綻：「是啊，怎會生還呢...除非，有高人相救?！?/p>
蕭玦忽然轉身，目光如電：「尚書似乎很希望蕭將軍還活著？」
沈淵一怔：「自然希望。若能重來，沈某定不會...」
話未說完，忽聽遠處傳來驚呼：「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