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深秋,護城河畔的銀杏葉鋪就一地金黃。鎮(zhèn)北侯府的宴會帖子送至各府時,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這位剛立下戰(zhàn)功回朝的侯爺,向來不喜交際,此次突然設宴,令人揣測紛紛。
沈淵拿著燙金的請?zhí)?,眉頭微蹙。他被停職查辦雖已洗清嫌疑,但圣心難測,至今未得召見。這場宴會,或許是重回朝堂視野的機會。
“父親,鎮(zhèn)北侯府的宴會,女兒可否同去?”沈蓁蓁輕聲問道,眼中帶著期盼。
沈淵沉吟片刻:“也好。侯爺夫人與你年紀相仿,或許能結(jié)交一二。”
他未說出口的是,帶女兒同去,也能顯得他從容不迫,仿佛近日風波并未影響沈家分毫。
宴會那日,鎮(zhèn)北侯府車馬盈門。沈淵帶著沈蓁蓁到場時,立刻引起了一陣低語。近日沈家的風波已是朝野皆知,不少人都在觀望這位昔日權臣如何自處。
“沈尚書。”鎮(zhèn)北侯親自迎上,態(tài)度客氣卻疏離,“久違了?!?/p>
沈淵拱手還禮:“侯爺戰(zhàn)功赫赫,凱旋而歸,沈某還未曾道賀?!?/p>
寒暄間,沈淵目光掃過全場,忽然定在了一處——晏離正與幾位官員談笑風生,神色自若。
他怎么會在這里?沈淵心中警鈴大作。一個商人,竟能出席鎮(zhèn)北侯的宴會?
仿佛感應到他的目光,蕭玦轉(zhuǎn)身望來,微微一笑,舉杯致意。那一刻,沈淵幾乎可以肯定——此人絕非普通商人。
宴會開始后,沈淵刻意避開蕭玦,卻總感覺有一道目光如影隨形。他與人寒暄時,蕭玦總是在不遠處,看似無意,卻總能接上幾句話,將話題引向敏感處。
“沈尚書近日可好?聽說前些日子有些小麻煩?”一位官員狀似關心地問道。
沈淵正要回答,卻聽蕭玦的聲音從旁響起:“李大人多慮了。沈尚書清者自清,如今不是已經(jīng)證明清白了嗎?只是...”他話鋒一轉(zhuǎn),“聽說工部侍郎李大人下獄后,供出了些別的事情?”
眾人頓時豎起了耳朵。沈淵面色微沉:“晏先生消息靈通。不過朝堂之事,還是不宜在此討論?!?/p>
蕭玦從善如流:“是晏某失言了?!彼e杯致歉,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
宴會進行到一半,鎮(zhèn)北侯宣布有助興節(jié)目——來自西域的幻術表演。燭光暗下,眾人注意力被吸引到廳中。
沈淵借機離席,想到花園透透氣。剛走到廊下,卻見女兒正與晏離站在一株桂花樹下交談著什么。月光灑在二人身上,竟有幾分般配。
沈淵心中一緊,快步上前:“蓁蓁?!?/p>
沈蓁蓁回頭,臉上還帶著未散的笑意:“父親。晏先生正在說北境的風土人情,有趣得緊?!?/p>
蕭玦拱手:“沈尚書。方才與小姐巧遇,多聊了幾句,還望勿怪?!?/p>
沈淵打量著他:“沒想到晏先生與鎮(zhèn)北侯也有交情?!?/p>
“侯爺在北境時,曾與晏某有過數(shù)面之緣。”蕭玦說得輕描淡寫,“此次宴請,大約是念舊之情?!?/p>
說話間,一陣風吹過,桂花簌簌落下。蕭玦自然而然地抬手,為沈蓁蓁拂去發(fā)間的花瓣。這個動作太過親昵,沈蓁蓁頓時紅了臉,沈淵更是面色一沉。
然而下一刻,蕭玦的手突然停在半空——沈蓁蓁的衣袖被風吹起,露出手腕上的一道淺疤。
“這疤痕...”蕭玦下意識地開口,隨即頓住。
沈蓁蓁忙拉下衣袖,勉強笑道:“小時候不小心燙傷的,讓先生見笑了?!?/p>
沈淵眼中閃過銳光:“晏先生怎么對這個疤痕如此在意?”
蕭玦恢復常態(tài):“只是想起一位故人,手上也有類似的疤痕。失禮了?!?/p>
氣氛一時尷尬。就在這時,鎮(zhèn)北侯夫人走來:“原來幾位在這里。侯爺請大家去賞一件寶物?!?/p>
重回廳堂,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堂前一座琉璃屏風吸引。屏風上繪著北境風光,雪山草原,栩栩如生。
“這是漠北王庭所贈的寶物?!辨?zhèn)北侯介紹道,“據(jù)說出自北境第一畫師之手?!?/p>
眾人贊嘆不已。沈淵卻注意到,蕭玦的目光停留在屏風一角——那里繪著一個小小的人影,正在懸崖邊練劍。
“這畫中人是?”有賓客問道。
鎮(zhèn)北侯笑道:“據(jù)說是以當年在北境墜崖的蕭玦將軍為原型。漠北人敬他英雄,故繪入畫中紀念?!?/p>
廳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誰不知道蕭玦與沈淵的往事?這話題著實敏感。
沈淵面色不變,手心卻已攥出冷汗。他看向蕭玦,卻發(fā)現(xiàn)對方正凝視著那畫中人,眼神復雜。
“畫得不像?!笔挮i忽然開口,聲音平靜,“蕭將軍當年練劍時,劍花要更凌厲三分。這畫師只繪其形,未得其神?!?/p>
眾人驚訝地看著他。沈淵更是心中一震——這個細節(jié),若非與蕭玦極為親近之人,絕不可能知道!
“晏先生似乎對蕭將軍很了解?”鎮(zhèn)北侯好奇地問。
蕭玦淡然一笑:“晏某在北境時,聽過不少蕭將軍的傳說。北境軍民至今仍懷念他鎮(zhèn)守邊關的英姿?!?/p>
沈淵突然接話:“是啊,阿玦若在,如今也該是鎮(zhèn)守一方的名將了?!彼Z氣感慨,眼中卻帶著試探,“可惜天妒英才。說起來,晏先生與阿玦年紀相仿,若是相識,定能成為知己?!?/p>
蕭玦垂眸:“晏某豈敢與蕭將軍相提并論?!?/p>
宴會結(jié)束后,沈淵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他屏退左右,獨自在書房沉思。
今日晏離的種種表現(xiàn),越發(fā)讓他懷疑。對蕭玦習慣的了解,對北境的熟悉,還有那個下意識的動作...
他取出暗格中的畫卷,展開看著畫中的少年。忽然,他注意到畫中蕭玦左手握劍的姿勢——小指微微翹起,與今日晏離端杯的動作如出一轍!
“果然是你...”沈淵喃喃自語,眼中閃過厲色。
就在這時,書房門被輕輕推開。沈蓁蓁端著參茶進來:“父親,今日宴會上,您似乎心神不寧。”
沈淵收起畫卷:“無事。只是想起些舊事。”他看向女兒,“你覺得晏離此人如何?”
沈蓁蓁遲疑片刻:“女兒覺得...他像個謎。看似溫和有禮,卻總感覺藏著很多心事?!彼D了頓,“尤其是今日他看到我手上疤痕時的反應...很是奇怪。”
“哦?怎么個奇怪法?”
“他好像...”沈蓁蓁努力斟酌詞句,“好像很驚訝,又很...心疼。仿佛見過這個疤痕似的?!?/p>
沈淵心中一震。是了,那道疤痕是蓁蓁十二歲時不小心被熱水燙傷,當時蕭玦也在場,還是他急忙去找的大夫...
“蓁蓁,你記住,”沈淵正色道,“離晏遠遠的。此人...不簡單。”
沈蓁蓁乖巧點頭,眼中卻藏著疑惑。
夜深人靜,蕭玦站在別苑的閣樓上,遠望沈府的方向。手中摩挲著一塊玉佩——那是當年沈蓁蓁送給他的生辰禮。
今日看到她手上的疤痕,他幾乎失控。那道疤是為了給他做生辰面時不慎燙傷的,他至今記得她疼得眼淚汪汪卻還強笑著說“阿玦哥哥不生蓁蓁的氣就好”的模樣。
“主子?!标惞苁碌穆曇魪纳砗髠鱽?,“沈淵果然派人去北境詳查了,這次動用了暗衛(wèi)。”
蕭玦收回思緒,唇角勾起冷笑:“讓他查。所有線索都指向晏離只是個普通商人,他查得越細,就越困惑?!?/p>
“但暗衛(wèi)不同于尋常探子,恐怕...”
“無妨?!笔挮i轉(zhuǎn)身,“我要的就是他的疑心。一個陷入困惑的人,最容易出錯。”
三日后,沈淵收到了暗衛(wèi)的密報。結(jié)果出乎意料——所有調(diào)查都顯示,晏離確有其人,背景清白,毫無破綻。
“這不可能...”沈淵對著密報,眉頭緊鎖,“難道真是我多疑了?”
他沉思片刻,忽然心生一計:“備帖,請晏先生過府一敘。就說...我要答謝他日前相助之情。”
這一次,他要設下一個局,一個只有蕭玦才會落入的局。
宴無好宴,局中有局。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