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三更，陳長壽又喂小滿喝了一遍藥。
這次，藥剛喂完，他正要放下碗，床上的人兒便輕輕嚶嚀一聲，細弱得像初生的小貓。
陳長壽心頭一緊，幾乎是撲了過去，湊到床邊低聲呼喚：“小滿？小滿？你醒了？”
小滿的眼睫毛顫了顫，竟真的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雙眸子依舊黯淡，瞳仁里映著微弱的油燈光，卻比之前多了幾分活人的神采。
她有些迷茫地看著陳長壽，片刻后，干裂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虛弱卻無比清晰的笑。
“爺……爺……”聲音細若蚊蚋，卻像一道驚雷劈在陳長壽心頭。
“哎！爺爺在！爺爺在！”陳長壽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fā)顫，眼眶瞬間紅了，差點老淚縱橫。他多少個日夜盼著這一聲??！
“水……爺，我想喝口水……”小滿的眼神里帶著一絲乞求。
“好好好，爺爺這就去給你倒！你等著，馬上就來！”陳長壽喜出望外，如同得了圣旨，手忙腳亂地轉(zhuǎn)身就往灶房跑。
許是動作太急，牽動了早上與潑皮推搡時有些扭到的腰，他“哎喲”一聲悶哼，身子晃了晃，卻也顧不上了，只想著快點給孫女拿水。
等他端著半碗用涼水兌過的溫水，小心翼翼地回到床邊時，臉上的笑容卻僵住了。
小滿不知何時又閉上了眼睛，呼吸也重新變得微弱起來，仿佛剛才那短暫的蘇醒，不過是他焦思過度的一場幻夢。
陳長壽端著碗，手僵在半空，心中的狂喜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瞬間冷卻，只剩下刺骨的失落和焦灼。
他張了張嘴，想再喚幾聲，卻又怕驚擾了她好不容易得來的片刻安寧。
他知道，這是小滿身體太過虛弱的緣故，能醒來說句話，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賜了。
他將水碗輕輕放在床頭的小破桌上，目光沉痛地看著孫女。
這個家，風(fēng)雨飄搖，他唯一的希望都在小滿身上。
就在他心念急轉(zhuǎn)之際，院門傳來“吱呀”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接著一個油滑的聲音響起：“陳大爺在家嗎？睡下了沒？”
陳長壽眉頭猛地一皺，這聲音他熟悉得很，是村里有名的潑皮無賴，陳二狗！這家伙平日里仗著幾分蠻力，又與王三那群人沆瀣一氣，在村里沒少干些偷雞摸狗、欺男霸女的勾當(dāng)。
白天王三剛吃了虧，這陳二狗多半是來尋仇的，而且偏偏挑這個深夜獨自上門，其心叵測！
他心中瞬間警鈴大作，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墻角那把磨得锃亮的鋤頭，又不動聲色地朝院子門口那用雜草虛掩的位置掃了一眼。
他將水碗放在桌上，聲音盡量平靜地沉聲道：“誰啊？這么晚了有什么事？”
“是我，二狗??！”陳二狗推開本就虛掩的柴門，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
他手里提著一個小油紙包，臉上堆著極不自然的諂笑，“這不是聽說小滿妹子病得不輕嘛，我這剛好從鎮(zhèn)上親戚那得了點城里帶來的點心，想著給小滿妹子送來嘗嘗鮮?！闭f著，還刻意揚了揚手里的紙包。
陳長壽瞥了一眼那皺巴油膩的紙包，又看看陳二狗那雙滴溜亂轉(zhuǎn)、閃爍著算計的三角眼，心中冷笑。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這副嘴臉，比白日里那幾個潑皮更讓他惡心。
他面色平靜，語氣也帶著幾分疏離：“有勞二狗你惦記了。
小滿剛喝了藥睡下，身子虛，怕是吃不下什么東西。你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東西你還是拿回去吧?！?/p>
陳二狗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但立刻又恢復(fù)如常，往屋里又湊近幾步：“陳大爺這是說的哪里話，咱們都是一個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小滿妹子病了，我這做哥哥的能不來看看？再說，我這趟來，除了看看小滿妹子，還有點別的事，想跟大爺您商量商量?！?/p>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值得你三更半夜摸上門來？”陳長壽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經(jīng)將戒備提到了最高。
陳二狗嘿嘿一笑，搓了搓手，也不再繞那些虛情假意的彎子了，直接挑明：“大爺，您看小滿妹子這病，拖著總不是個事兒?！?/p>
“咱們村里這條件，您也清楚，王郎中那點本事，也就治個頭疼腦熱。我二狗雖然沒什么大本事，但在省城還有幾個跑江湖的朋友，路子廣?！?/p>
“不如這樣，我受累跑一趟，帶小滿妹子去省城瞧瞧名醫(yī)，那兒的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說不定就能給治好了呢！”
他說這話時，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往床上小滿的方向瞟，那眼神里的貪婪和不加掩飾的淫邪，讓陳長壽心中那股壓抑已久的怒火“噌”地一下就頂?shù)搅四X門。
他豈能不知這陳二狗肚子里憋著什么齷齪的壞水？
帶小滿去看??？
趁機糟蹋了病弱的小滿才是真！這畜生，連一個重病垂危的小姑娘都不放過！
陳長壽緊緊攥了攥拳頭，指甲因用力而深陷入掌心的老繭，幾乎要刺出血來。
他臉上卻依舊帶著幾分老農(nóng)面對村中惡霸時慣有的怯懦與為難：“這……這怎么好麻煩你呢。去省城花費不小，我們祖孫倆也實在拿不出……小滿的病，還是慢慢調(diào)理吧，多謝你好意了?！?/p>
陳二狗見陳長壽油鹽不進，揣在懷里的耐心終于用盡，臉色也陰沉了下來。
語氣變得不善：“陳大爺，我可是真心實意為你好，為你孫女好。你一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頭子，守著這幾分沒人要的薄田，還有這四面漏風(fēng)的破茅草屋，能給小滿什么好的？前些日子，王郎中不是也來看過？他能治好嗎？他要是能治好，小滿至于拖到現(xiàn)在？”
“我看，你這地，這屋子，與其將來不知道便宜了哪個外人，不如……”他話沒說完，但那覬覦的目光已經(jīng)將一切都挑明了。
陳長壽心中冷笑更甚，這陳二狗，果然不僅覬覦小滿。
連他這幾分薄產(chǎn)也一并惦記上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