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玠離開后，我癱坐在冰冷的石板上，許久才找回力氣。頸側(cè)的皮膚依舊殘留著被啃咬的細(xì)微刺痛和濕濡感，火辣辣地提醒著我方才那令人心悸的近距離接觸。
利息……他竟用這種方式收取利息。
我用力搓了搓臉，試圖驅(qū)散那份不爭氣的燥熱和心慌意亂。不能亂，蘇妙，絕對不能亂。他只是把你當(dāng)作一件有趣的玩物，一個尚有利用價值的棋子。任何不該有的心思，都是致命的。
我打起精神，用孫老仆偷偷送來的少許熱水，仔細(xì)擦洗了臉和手上的污垢，換上了那套唯一還算干凈的舊衣裙。頭發(fā)仔細(xì)梳理好，試圖遮住頸側(cè)那若隱若現(xiàn)的曖昧痕跡。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寧。猜測著魏玠會帶我去哪里，又會做什么。直到夕陽西沉，那個心腹小太監(jiān)再次出現(xiàn)在院門口，依舊是那副毫無波瀾的腔調(diào)：
“督主讓你過去?！?/p>
我深吸一口氣，跟在他身后。這次去的方向卻不是書房，而是府邸深處一處我從未踏足過的區(qū)域。越往里走，氣氛越發(fā)肅殺，巡邏的護(hù)衛(wèi)眼神更加銳利，空氣中隱隱彌漫著一股……鐵銹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腥氣。
最終，我們停在一扇沉重的、毫不起眼的黑鐵門前。小太監(jiān)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濃重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凄厲的、壓抑的慘叫聲混合著撲面而來！
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臉色瞬間煞白。
門內(nèi)，是一間燈火通明的刑室！
墻壁上掛滿了各種形狀詭異、閃著寒光的刑具，不少上面還沾著暗紅色的血跡。地面是暗色的，似乎是為了方便沖洗，但依舊能看到凝固的血污。中央的木樁上，綁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模樣，只有偶爾抽搐的身體證明他還活著。兩個行刑的番子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如同雕塑。
而魏玠，就坐在刑室盡頭一把鋪著白虎皮的太師椅上。
他換上了一身玄色窄袖勁裝，更顯得身姿挺拔，戾氣逼人。他沒有看受刑的人，只是微微垂著眼眸，慢條斯理地用一塊雪白的絲帕，擦拭著修長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那副閑適優(yōu)雅的姿態(tài)，與周遭地獄般的景象形成了極致恐怖的反差。
小太監(jiān)低聲稟報：“督主，人帶來了?！?/p>
魏玠這才緩緩抬起眼，目光越過慘不忍睹的受刑者，精準(zhǔn)地落在我臉上，嘴角似乎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過來。”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那些壓抑的呻吟聲，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我的雙腿像是灌了鉛，每一步都邁得極其艱難。濃重的血腥味刺激著我的鼻腔，胃里翻騰得更厲害。我死死咬住嘴唇，強(qiáng)迫自己不要失態(tài)，不要移開視線。
我走到他面前不遠(yuǎn)處，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怕了？”他問，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今天天氣如何。
我喉嚨發(fā)緊，說不出話，只能僵硬地點(diǎn)了一下頭。
他輕笑一聲，放下絲帕，朝我招招手：“再近點(diǎn)。”
我?guī)缀跏桥策^去的。
他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將我猛地往前一帶！
我猝不及防，踉蹌一步，差點(diǎn)撞到那受刑的人！那濃烈的血腥味和恐怖的傷口瞬間放大在我眼前！
“啊——！”我短促地驚叫一聲，下意識地緊緊閉上眼，渾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
耳邊傳來魏玠低啞的、帶著冰冷笑意的聲音：“睜開眼，看著。”
“不……我不要……”我?guī)е耷粧暝?，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
“看著。”他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命令的口吻，捏著我手腕的力道加重，不容逃避，“這就是背叛本督、與本督作對的下場。記清楚了?！?/p>
他的力量太大，我根本無法掙脫?？謶趾蛺盒母羞_(dá)到了頂峰。我被迫睜開淚眼模糊的眼睛，看著那近在咫尺的、人間修羅場般的景象，胃里一陣劇烈收縮。
就在這時，他卻松開了我的手，轉(zhuǎn)而用冰涼的指尖抬起了我的下巴。
一塊微涼的東西抵到了我的唇邊。
我下意識地看去，竟是一小塊晶瑩剔透的……冰糖？
我懵了，完全跟不上他這瞬息萬變的情緒和舉動。
“嚇著了？”他看著我蒼白掛淚的臉，語氣似乎緩和了一絲，將那糖塊又往我唇邊送了送，“壓壓驚?！?/p>
他的眼神深邃莫測，仿佛剛才那個逼我看酷刑的惡魔和此刻遞糖的人是分裂的兩個人。
我顫抖著，遲疑地張開嘴，含住了那塊糖。
冰冷的甜意在舌尖迅速化開，奇異地沖淡了些許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甜么？”他問，指腹輕輕擦過我濕潤的唇角，動作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柔。
我含著糖，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記著這味道?！彼┫律?，靠得極近，聲音低得只有我能聽見，氣息拂過我的耳廓，“替本督辦好差事，自有你的糖吃。若是起了別的心思……”
他的目光掃過那個奄奄一息的受刑者，未盡之語充滿了冰冷的威脅。
“奴婢……不敢?！蔽液?，聲音模糊不清，帶著哽咽。
“乖。”他似乎滿意了，直起身，重新恢復(fù)了那副淡漠的樣子，揮了揮手，“帶她出去吧?？粗c(diǎn)，別嚇壞了?！?/p>
小太監(jiān)上前，將我扶起。我?guī)缀跏擒浿_被他半攙半扶地帶出了那間令人窒息的刑室。
直到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沒有血腥味的空氣，我才如同瀕死的魚一樣大口喘息起來，冷汗早已浸透后背。
那塊冰糖還在嘴里，甜得發(fā)膩，卻再也壓不住心底那徹骨的寒意和恐懼。
恩威并施，打一巴掌給顆甜棗。他玩得爐火純青。
我徹底明白了，我之于他，或許比玩物和棋子更可憐些——是那只被扔進(jìn)狼群用來立威嚇猴的雞，也是他偶爾興起會逗弄一下、喂顆糖的寵物。
晚些時候，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小院，孫老仆擔(dān)憂地看著我。
夜里，我發(fā)起了高燒，噩夢連連。夢里全是血腥的刑具、魏玠冰冷的笑容和那塊甜得發(fā)膩的冰糖。
第二天，我病得起不來床。渾渾噩噩間，感覺有人摸了摸我的額頭，冰涼的手指帶來一絲舒適。
似乎有極輕的嘆息聲。
再醒來時，枕邊放著一小包油紙包著的冰糖，還有一瓶味道清苦的傷藥。
沒有只言片語。
我看著那包冰糖和傷藥，心里五味雜陳。
恐懼依舊盤踞在心頭，但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被他撩動的心弦，卻在那場極致的驚嚇和這點(diǎn)微不足道的“關(guān)懷”中，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險。
我知道，我陷得更深了。
在這座吃人的千歲府里，我對那個最危險的男人，產(chǎn)生了不該有的、致命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