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妖力如同實質(zhì)的枷鎖,將地上那黑影死死摁入塵土,連一絲聲音都發(fā)不出,只有因極度恐懼而劇烈收縮的瞳孔,在蒙面布上方瘋狂顫動。
相柳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腳下的螻蟻。
他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清冷的月輝,落在小夭身上。從那微散的發(fā)髻、因驚醒和急切而泛著潮紅的臉頰,到微微敞開的寢衣領(lǐng)口,最后定格在她還按在窗臺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的手。
空氣中彌漫著死寂的緊繃,比刀鋒更利。
小夭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破喉嚨。她下意識地攏了攏衣襟,從窗口退開半步,避開那幾乎能將人凍僵的視線。
相柳終于動了。
他緩步走到那被壓制的黑影身旁,俯下身,并未扯開那人的蒙面布,只是伸出兩根冰冷的手指,精準(zhǔn)地捏住了對方的下頜。
細微的“咔噠”聲響起,伴隨著一聲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扭曲的痛哼。那黑影的下巴已被卸掉,防止其咬毒自盡。
做完這一切,相柳才直起身,目光再次掃向小夭晾曬的藥材架,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他動了哪幾味藥?”
小夭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指向其中幾處:“凝霜花、地炎髓、還有…三葉鬼針草的草籽。”
相柳的視線隨著她的指點掠過那幾味藥材。凝霜花性寒,地炎髓性烈,鬼針草籽更是帶有神經(jīng)麻痹之毒。這三味藥單獨看并無特別,但若以特定比例混合…
“他撒了東西上去,還是取走了部分?”相柳問。
“似乎…撒了些什么粉末?!毙∝沧屑毣貞浿嵌虝旱囊荒唬皠幼骱芸?,看不真切?!?/p>
相柳微微頷首,不再多問。他抬手,凌空一抓,那幾味被動了手腳的藥材便自行飛起,落入他掌心。他指尖凝出一縷幽藍的妖火,小心翼翼地灼燒著藥材表面。
片刻后,幾縷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灰白色煙霧從藥材上升起,散發(fā)出一股極其細微的、如同陳年積灰般的怪異氣味。
“無味散?!毕嗔涞赝鲁鋈齻€字,“混入藥中,煉丹時遇熱則發(fā),能于無形中損人靈脈,日久則修為盡廢。”
小夭倒吸一口涼氣,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好陰毒的手段!分明是沖著她來的!若非她及時發(fā)現(xiàn)…
“看來,有人不希望你繼續(xù)‘多管閑事’?!毕嗔κ謱⒛切┧幉姆贋榛覡a,聲音里聽不出是嘲諷還是別的什么,“或者,不想你煉出某些丹藥?!?/p>
他意有所指。小夭立刻想起,這幾味藥,正是她準(zhǔn)備明日為相柳煉制壓制舊傷丹藥所需。
是針對她?還是…針對相柳?想通過廢掉她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醫(yī)師,來間接影響相柳?
地上的黑影聽到“無味散”三字時,身體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相柳終于將目光正式投向腳下的探子。他緩緩蹲下,冰冷的黃金面具幾乎要貼上對方驚恐的眼睛。
“誰派你來的?”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撕裂神魂的冰冷壓迫,“說出來,給你個痛快?!?/p>
那探子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被卸掉的下巴讓他無法成言,只有絕望和恐懼幾乎要溢出眼眶。
相柳似乎極有耐心。他伸出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絲極細的黑氣,輕輕點在那探子的眉心。
“呃啊啊啊——!”即便下巴被卸,一種非人的、極度痛苦的嘶鳴依舊從探子喉管深處掙扎而出!他全身劇烈地痙攣起來,眼球暴突,血絲瞬間彌漫,仿佛正在承受世間最可怕的酷刑。
搜魂之術(shù)!
小夭臉色發(fā)白,下意識地別開眼。她知道相柳手段酷烈,但親眼所見,依舊心悸不已。
不過片刻,那探子便如同爛泥般癱軟下去,眼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嘴角流出混雜著血沫的白沫。
相柳站起身,指尖的黑氣消散。他沉默了片刻,周身的氣息卻比萬年寒冰更冷。
小夭忍不住輕聲問:“…是誰?”
相柳緩緩轉(zhuǎn)過頭,面具后的目光幽深得令人窒息。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你今日在哨卡,可見過一個穿云紋軟甲的傷者?”
小夭心頭猛地一凜!那個身份不明的重傷員!
“見到了。他…”
“他是軒轅王族安插在赤水氏內(nèi)部的暗樁?!毕嗔穆曇羝降瓱o波,卻扔下了一道驚雷,“奉命潛入哨卡探查,失手被擒?!?/p>
軒轅王族!赤水氏!
小夭的呼吸驟然收緊。果然與前世記憶的碎片對上了!
“那這個人…”她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探子。
“滅口。兼栽贓。”相柳語氣冰冷,“若你明日用這些藥材煉出毒丹,無論是我用了,還是哨卡兵士用了,一旦事發(fā)…你說,這筆賬,會算在誰頭上?”
會算在提供藥材的相柳頭上!算在整個共工義軍頭上!屆時,不僅坐實了殘害軒轅王族暗樁的罪名,更添了一條用陰毒手段戕害己方(或談判對手)的惡名!百口莫辯!
好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毒計!
小夭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這不僅僅是針對她,更是一場針對相柳的精心構(gòu)陷!
“他們…他們竟然…”她的聲音因后怕而微微顫抖。若非她今夜警醒,若非相柳恰好…
“這清水鎮(zhèn),想要我命的人,從來不少。”相柳打斷她,語氣里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軒轅王室、皓翎貴族、甚至…辰榮遺族內(nèi)部?!?/p>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小夭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審視和探究:“而你,玟瑤醫(yī)師,你的出現(xiàn),太過巧合。你的醫(yī)術(shù),好得過分。你今夜的身手…也絕非一個普通游醫(yī)應(yīng)有?!?/p>
他一步步走近,無形的壓迫感如同潮水般將小鳶淹沒。
“察覺窗外異動,不驚不逃,反而精準(zhǔn)反擊,試圖活捉對方…這般膽識和反應(yīng),”他在她面前一步之外站定,聲音低沉而危險,“你,究竟是誰?”
月光如水,流淌在他冰冷的黃金面具和潔白的衣袍上,卻照不進他那雙深邃的眼眸。
小夭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完了。還是引起了更深的懷疑。
她該怎么解釋?如何能讓他相信?
就在她腦中飛速旋轉(zhuǎn),尋找說辭之際——
相柳忽然毫無征兆地出手,快如閃電!冰冷的手指直取她頸間敞開的衣襟!
小夭驚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便要閃躲格擋!那是歷經(jīng)生死養(yǎng)成的本能反應(yīng)!
她的動作竟然后發(fā)先至,指尖蘊起微薄卻極為刁鉆的靈力,精準(zhǔn)地切向相柳手腕脈門!
相柳的手腕微微一轉(zhuǎn),輕易化開了她這一擊,但動作卻停了下來。
兩人的手臂在空中短暫相交,隨即迅速分開。
小夭踉蹌著后退兩步,背脊重重撞上墻壁,臉色煞白,呼吸急促,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驚惶和…一絲未能完全收起的、屬于戰(zhàn)士的凌厲。
相柳緩緩收回手,負于身后。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她,那目光深不見底,仿佛要將她從皮囊到靈魂徹底看穿。
院子里只剩下風(fēng)吹過藥圃的細微聲響,以及地上那名探子瀕死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息。
良久,相柳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卻比任何質(zhì)問都更令人心慌:
“好快的反應(yīng)…好利落的手法。”
“玟瑤醫(yī)師,你身上的秘密,似乎比這清水鎮(zhèn)的水…還要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