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那番“獵人與狼”的比喻，像一劑強(qiáng)心針，讓我和蕭燕燕安穩(wěn)了好幾天。我們努力讀書，認(rèn)真練武（雖然我依舊渣），試圖用充實的生活驅(qū)散對未知風(fēng)險的恐懼。
然而，俗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對于我韓沫沫來說，安穩(wěn)日子過久了，那顆渴望搞點(diǎn)事情、尋找樂子的心，就開始不安分地蠢蠢欲動。
尤其是，我的精神食糧——話本子，即將告罄！
從家里帶來的那幾本，早就被我翻得滾瓜爛熟，連邊角都起毛了。和二姐合寫的那本《冷面將軍與俏狐仙·續(xù)傳之事業(yè)愛情雙豐收》（名字是我起的，燕燕勉強(qiáng)同意）也卡在了關(guān)鍵情節(jié)——將軍該如何在不影響事業(yè)的前提下，委婉地向狐貍表達(dá)“你比兵書好看”這個意思？我們爭論了好幾天都沒結(jié)果。
枯燥的學(xué)習(xí)，加上話本短缺帶來的精神饑渴，讓我如同離水的魚兒，蔫頭耷腦，唉聲嘆氣。
轉(zhuǎn)機(jī)發(fā)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無意中聽到兩個負(fù)責(zé)采買的婆子閑聊，說城南新開的榷場熱鬧非凡，南邊來的商隊帶來了許多新奇玩意，什么蘇杭的絲綢、景德鎮(zhèn)的瓷器、洞庭的茶葉……還有最新的話本小說！
“聽說那南邊的話本，寫得才叫一個精彩！什么書生狐妖、小姐俠客，比咱們這兒的故事婉轉(zhuǎn)多了！”一個婆子說得唾沫橫飛。
另一個附和：“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昨天休沐，去逛了逛，給我?guī)Я撕心线叺碾僦?，順便捎了本什么《千金小姐落難記》，哎喲喂，看得我老婆子都掉了兩滴眼淚！”
我的耳朵瞬間豎得像阿猛聽到開飯鈴！
南邊新話本！書生狐妖！小姐俠客！還是最新版的！
一股強(qiáng)烈的渴望瞬間攫住了我！我必須得到它們！立刻！馬上！
可是，怎么去呢？蕭府規(guī)矩嚴(yán)，我們這種未出閣的姑娘，尤其是蕭燕燕這樣的身份，想隨意出府簡直是癡人說夢。稟明長輩？想都別想！蕭大人肯定一句“玩物喪志”就給打回來了。蕭夫人或許會心軟，但大概率也會派一堆丫鬟婆子跟著，那還有什么樂趣可言？
唯一的辦法，只有——偷溜！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野草一樣在我心里瘋長。
我立刻去找我的“最佳合伙人”蕭燕燕。一開始，她堅決不同意，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被爹娘發(fā)現(xiàn)就完了！而且外面……聽說最近不太平?！?/p>
我立刻祭出三寸不爛之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外加威逼利誘。
“燕燕！你想想，那些新話本里，說不定就有將軍和狐貍新的相處模式呢？也許能給我們靈感呢？”
“難道你不想知道南邊的書生是怎么追狐妖的嗎？說不定比咱們這兒的將軍開竅多了！”
“聽說還有帶插圖的那種哦！畫得可精細(xì)了！”
“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了！萬一我走丟了，被人拐跑了，你可就沒我這么聰明可愛的姐姐了！”
最后一句半真半假的威脅起了作用。蕭燕燕糾結(jié)了半天，終究沒能抵擋住“帶插圖新話本”和“可能存在的靈感”的誘惑，再加上我保證“快去快回，絕不惹事”，她終于咬著嘴唇，艱難地點(diǎn)了頭。
計劃開始！
出府第一步：偽裝！
我們倆翻箱倒柜，找出了兩套蕭燕燕堂弟以前留在府里的舊衣裳（那小子現(xiàn)在胖得穿不下了）。雖然是舊衣，但料子挺好，像是兩個小富之家的少爺。
穿上男裝，束起頭發(fā)，戴上璞頭，對著銅鏡一照，嘿！還真有幾分清秀小書生的模樣！就是蕭燕燕年紀(jì)小，臉蛋白凈，眉眼又太過精致，怎么看都像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硬扮成男孩。
我嘛……嗯……雖然我也白凈，但個子高些，眉眼也……勉強(qiáng)算得上英氣？（自認(rèn)為）只要不說話不傻笑，繃著臉，應(yīng)該能糊弄過去。
“不行不行，還是太像女孩子了！”我盯著燕燕的臉發(fā)愁。
忽然靈機(jī)一動，我想起之前偷藏起來的、用來貼倒睫的劣質(zhì)假胡須（王夫子說我的睫毛長得不規(guī)矩，老是戳眼睛，其實是我不想聽課的借口）。
我翻出那撮又短又稀疏、顏色還不怎么自然的假胡子，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小段，用米漿粘在了蕭燕燕的人中位置。
“噗——”看著燕燕那白皙小臉上突兀的多了一撮小胡子，模樣滑稽又可愛，我差點(diǎn)笑出聲。
燕燕對著鏡子照了照，也是一臉嫌棄，但為了大業(yè)，忍了！
至于我，我覺得我不需要！本姑娘氣質(zhì)夠英豪！
出府第二步：路線！
我們早就摸清了西南角門的情況。那里平時主要是下人和采買婆子出入，看守相對松懈，尤其是在午后換崗的那段時間，會有片刻的空隙。
計劃周密，裝備齊全（帶足了銅錢和碎銀子），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適合“作案”的午后，我們倆像兩只偷油的小老鼠，憑借著對地形的熟悉和靈活的身手，有驚無險地溜出了蕭府那高大的院墻！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呼吸著自由的空氣，看著眼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景象，我們倆激動得差點(diǎn)抱在一起歡呼！
成功啦！
我們不敢耽擱，按照打聽好的路線，直奔城南榷場。
榷場果然熱鬧非凡！比我想象的還要繁華！寬闊的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賣什么的都有。遼國的皮貨、牛羊、藥材，宋朝的絲綢、瓷器、茶葉、書籍字畫……琳瑯滿目，讓人應(yīng)接不暇。南腔北調(diào)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生活氣息。
我和燕燕就像劉姥姥進(jìn)了大觀園，看什么都新鮮。我尤其對各個小吃攤子流連忘返，什么胡餅、湯餅、糖漬果子……恨不得每個都嘗一遍。
但燕燕還記掛著我們的首要目標(biāo)，緊緊拽著我，在人流中穿梭，尋找賣書籍話本的攤位。
終于，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我們找到了一個很大的書肆，招牌上寫著“江南書苑”，里面一排排書架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空氣中彌漫著好聞的墨香。
我們倆眼睛放光地扎了進(jìn)去。
果然！這里的話本種類比幽州城里賣的多多了！而且封面精美，名字一個比一個吸引人！《落魄書生遇狐記》、《俠女風(fēng)塵錄》、《深宮恩怨情》……還有好多帶插圖的！
我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一頭埋進(jìn)書堆里，開始瘋狂挑選。燕燕也忘了矜持，拿起一本《兵法奇譚》看得津津有味。
就在我抱著一摞精挑細(xì)選的話本，心滿意足地準(zhǔn)備去結(jié)賬時，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書肆門口經(jīng)過！
那人一身巡城司的軍官服飾，腰佩長刀，身形高大挺拔，不是耶律驍云那廝又是誰？！
我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拉住還在研究兵法的燕燕，猛地蹲下身，躲在厚厚的書架后面，心臟砰砰狂跳！
完了完了！怎么碰上這個煞星！他眼睛那么毒，我們這蹩腳的偽裝肯定一眼就能看穿！
“怎么了？”燕燕被我嚇了一跳，小聲問。
“耶律驍云！外面！”我壓低聲音，緊張得聲音都變調(diào)了。
燕燕也是一驚，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我們倆蹲在書架后面，大氣不敢出，祈禱他只是路過。
然而，怕什么來什么。
耶律驍云的腳步似乎在書肆門口停頓了一下，然后……他竟然轉(zhuǎn)身走了進(jìn)來！
沉重的軍靴踏在木地板上，發(fā)出清晰的“噠噠”聲，每一下都像踩在我們的心跳上。
他似乎在隨意瀏覽著書架，那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越來越靠近我們藏身的地方。
我緊張得手心全是汗，死死攥著懷里的話本。燕燕也屏住了呼吸，小臉繃得緊緊的。
突然，那腳步聲在我們藏身的書架另一側(cè)停住了。
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我和燕燕嚇得閉上了眼睛，等待命運(yùn)的審判。
然而，預(yù)想中的呵斥并沒有到來。只聽耶律驍云用一種極其自然的、仿佛真的在認(rèn)真挑書的語氣，慢悠悠地開口（明顯是對著書架這邊的我們說的）：
“咦？這本《論語注解》倒是有些意思……嗯？這邊怎么還有兩本《三字經(jīng)》蹲在地上看？是覺得蹲著比較能領(lǐng)悟圣賢之道嗎？”
他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壓抑不住的笑意！
我們倆知道自己暴露了，只好硬著頭皮，慢吞吞地站起來。
耶律驍云抱著膀子，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們倆這身不倫不類的男裝打扮，目光尤其在我臉上和燕燕那撮搖搖欲墜的小胡子上停留了片刻，嘴角越翹越高，那副痞笑看得我火冒三丈。
“兩位……小公子？”他故意拉長了聲音，繞著我們走了一圈，像在打量什么稀奇動物，“面生得很?。磕募业?？出來買書？買的什么書啊？《三字經(jīng)》還是《百家姓》？”
我梗著脖子，努力壓低聲音想裝出男聲：“回……回軍爺，隨便看看，隨便看看……”
然而，因為太緊張，聲音又尖又顫，聽起來更奇怪了。
耶律驍云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伸手摸了摸下巴，眼神戲謔：“哦？隨便看看？我看兩位小公子這裝扮，這神態(tài)，不像是來買圣賢書的，倒像是……從哪個戲班子跑出來的小旦角？尤其是這位，”他指了指燕燕，“這小胡子貼得，頗有乃父之風(fēng)??！”
燕燕的臉?biāo)查g紅透了，下意識地想去摸那撮胡子。
就在這時，因為我剛才猛地蹲下又站起，動作太大，貼在燕燕人中的那撮劣質(zhì)假胡子，經(jīng)過一路的折騰和剛才的驚嚇，終于承受不住，“啪嗒”一下，掉了下來，正好落在耶律驍云的軍靴旁邊。
空氣瞬間凝固了。
耶律驍云低頭看了看那撮可憐的小胡子，又抬頭看看燕燕光潔的人中和漲得通紅的小臉，再看看我那一臉“完蛋了”的表情。
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最后干脆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肩膀直抖，引得書肆里其他人都好奇地望過來。
“哈哈哈哈！妙??！真是妙啊！”他一邊笑一邊彎腰撿起那撮胡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這是哪家的膠？不太行??！改日軍爺我送你們點(diǎn)好的！”
我氣得差點(diǎn)原地爆炸！就知道碰上他沒好事！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蕭燕燕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死死拽著我的衣袖，頭都快埋到胸口了。
耶律驍云笑夠了，這才擦了擦笑出的眼淚，看著我們，雖然還在忍笑，但眼神里多了幾分玩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行了，別裝了?！彼麛[擺手，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diǎn)懶洋洋的調(diào)調(diào)，“韓沫沫，蕭三小姐，你們倆膽子不小啊？敢女扮男裝偷溜出府？還跑到這魚龍混雜的榷場來？就不怕被拍花子的拐了去？或者……被某些不該看到的人看到？”
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讓我們心里同時一緊。
我知道瞞不下去了，破罐子破摔，抬起頭瞪著他：“要你管！我們買完書就回去！你……你就當(dāng)沒看見不行嗎？”
“哦？”耶律驍云挑眉，“求人辦事，就這個態(tài)度？”
“那你想怎么樣？”我沒好氣地問，心里盤算著那點(diǎn)私房錢夠不夠封他的口。
耶律驍云摸著下巴，目光在我們倆身上掃了一圈，最后落在我懷里抱著的那一摞話本上。他伸手，毫不客氣地抽走了最上面那本封面最花哨、名字最扎眼的——《風(fēng)流俏狐仙霸寵冷面王爺》。
他隨意翻了兩頁，眉頭挑得老高，嘴里發(fā)出“嘖嘖”的聲音，搖頭失笑：“盡胡扯。王爺一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哪有空跟狐貍精玩你追我躲的游戲？”
我：“……”關(guān)你屁事！我愛看！
他把書卷起來，在手里敲了敲，看著我們，露出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屬于“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里那個“小鬼”的笑容：“這樣吧，書呢，軍爺我沒收了，就當(dāng)是封口費(fèi)。至于你們倆……現(xiàn)在，立刻，馬上，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今天這事，我就當(dāng)沒看見?！?/p>
就這？只要一本書？
我有點(diǎn)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討厭鬼今天居然這么好說話？
雖然心疼我那本新書，但能順利脫身比什么都強(qiáng)。我趕緊點(diǎn)頭如搗蒜：“成交成交！書你拿走！我們這就回去！”
耶律驍云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讓開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和燕燕如蒙大赦，抱著剩下的書，低著頭，飛快地溜出了書肆，一刻不敢停留，朝著蕭府的方向疾走。
走出去老遠(yuǎn)，我才敢回頭看一眼。只見耶律驍云還站在書肆門口，手里拿著那本《風(fēng)流俏狐仙》，正低頭翻看著，夕陽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邊，那側(cè)臉看起來居然有幾分專注。看著看著，他又搖了搖頭，嘴角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口型好像又說了句：“盡胡扯?！?/p>
哼！不懂欣賞的野蠻人！我沖著他的方向無聲地做了個鬼臉。
回去的路上，我和燕燕心有余悸，又有點(diǎn)莫名的興奮。
“嚇?biāo)牢伊恕毖嘌嗯闹乜?，小臉還白著，“幸虧碰上的是耶律驍云……”
我撇撇嘴：“哼！算什么幸虧！要不是他，我的新書能少一本嗎？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話音剛落，身后突然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嗯？說誰是小鬼呢？”
我嚇得差點(diǎn)跳起來！猛地回頭，只見耶律驍云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正抱著膀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的媽呀！他屬貓的嗎？走路沒聲音！
我立刻換上最諂媚的笑容：“沒有沒有！軍爺您聽錯了！我說的是……是……是您英俊瀟灑，氣度非凡！怎么會是小鬼呢！呵呵呵……”
耶律驍云顯然不信，但也懶得跟我計較，只是哼了一聲，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少廢話，趕緊走，送你們到巷口。免得你們倆走丟了，回頭蕭大人找我要人?！?/p>
原來他是擔(dān)心我們安全，特意暗中護(hù)送一程？
我愣了一下，看著他那副依舊很欠揍但其實沒那么討厭了的表情，心里有點(diǎn)小小的、奇怪的感覺。這家伙，好像……也沒那么壞？
終于，有驚無險地溜回蕭府西南角門，趁著守衛(wèi)不注意，我們倆像兩道影子一樣鉆了回去。
回到熟悉的院落，換回女裝，我們倆癱坐在榻上，看著桌上那堆來之不易的新話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雖然過程驚險刺激，還損失了一本好書，但……成功啦！
我拿起一本封面精美的《書生與狐》，迫不及待地翻開。
而此時此刻，巡城司值房內(nèi)，耶律驍云處理完公務(wù)，靠在椅背上，隨手拿起那本順手“勒索”來的《風(fēng)流俏狐仙霸寵冷面王爺》，百無聊賴地翻看著。
看著里面那些“王爺將狐妖狠狠抵在墻上，眼中燃燒著瘋狂的占有欲”、“狐妖淚眼婆娑：‘王爺，不要這樣……’”的橋段，他忍不住再次搖頭失笑。
“盡胡扯?！彼吐曕托Γ种竻s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目光在那些夸張的情節(jié)上停留了許久，仿佛透過這些荒誕的文字，看到了別的什么影子。
窗外，夕陽西下，將他帶笑的神情勾勒得有些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