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錢的挫敗感像南方的回南天，黏膩而頑固地纏繞著阿水。連續(xù)幾天，他待在家里，哪家場子都沒去。母親以為他終于想通了，變著法子給他做好吃的，言語間又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復讀或是找份正經(jīng)工作的可能。
阿水心煩意亂，敷衍著，大部分時間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對著那本寫滿公式的筆記本發(fā)呆。他反復復盤那天在新場子的每一手牌，每一次下注。結(jié)論很清晰：數(shù)學沒有錯，錯的是他打破了規(guī)則，讓情緒干擾了判斷。
“只要嚴格執(zhí)行，我依然能贏?！彼麑ψ约赫f，試圖重建搖搖欲墜的信心。對財富的渴望，對北方的向往，是支撐他走下去的全部動力。他需要盡快回到牌桌，把損失的賺回來，更快地接近目標。
幾天后，阿水重新出現(xiàn)在**。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更冷酷的機器：不理會任何人的搭話，不看兄弟們的戰(zhàn)況，不借一分錢，到達盈利目標或止損線立刻起身離開，絕不留戀。
效果顯著。資金曲線又重新穩(wěn)健向上。他甚至把每日目標又稍稍提高了一些。只是，他感覺自己在牌桌前的笑容越來越少，眼神越來越冷。兄弟們私下里說，阿水越來越“獨”了。
一個周末的下午，阿水提前完成目標，決定破例早點離開。陽光刺眼，他瞇著眼走在街上，準備去書店買幾本概率論的新書。
就在路過市中心那家他們常去的臺球廳門口時，他看到了一個熟悉得讓他心臟驟停的身影。
林薇。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連衣裙，站在街邊，仿佛一抹清澈的光，與周圍喧囂嘈雜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她似乎是在等車，微微蹙著眉看著手機。
阿水的腳步像被釘在了地上。血液轟的一聲涌上頭頂，又迅速褪去，留下陣陣耳鳴。他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場景，在燕京，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他應該穿著體面，開著豪車，風度翩翩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絕不是現(xiàn)在這樣，剛從**出來，口袋里是贏來的卻感覺骯臟的鈔票，身上可能還帶著煙味，眼神里滿是疲憊和算計。
他下意識地想躲開，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朝那個方向挪動。
就在這時，一輛保時捷停在林薇面前。她拉開車門，彎腰坐了進去。車窗搖上，車輛匯入車流，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不到十秒。
阿水站在原地，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徹骨的涼。她甚至沒有看到他。他們之間的距離，比高中時任何一個瞬間都要遙遠。
那天晚上，阿水失眠了。林薇驚鴻一現(xiàn)的身影反復在眼前播放。那種求而不得的痛苦，混合著自卑與急切，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他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需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第二天，他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情緒走進**。注碼法的運用變得更具侵略性。他要加速。
就在他全神貫注于牌桌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您好，請問…需要喝點什么嗎？”
阿水不耐煩地抬頭，看到一個女孩端著飲料托盤站在旁邊。她不是常見的那些胭飾媚行的服務(wù)員，看起來年紀很小，素面朝天，眼神干凈得與這個地方毫不相稱。她穿著明顯不合身的制服，顯得有些局促。
阿水愣了一下，擺擺手：“不用，謝謝。”
女孩點點頭，微微笑了一下，轉(zhuǎn)身去問別的客人。她的笑容很淺，卻像一道微光，短暫地照亮了這片烏煙瘴氣之地。
阿水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他發(fā)現(xiàn)女孩似乎是新來的，業(yè)務(wù)不熟，差點打翻飲料，被領(lǐng)班低聲訓斥了幾句，她低著頭，耳朵尖都紅了。
之后幾天，阿水總能碰到這個女孩。他知道了她叫小雅，是附近職高的學生，家里困難，趁課余時間來這里打工賺生活費。她似乎很怕這個地方，總是低著頭快速走過，盡量不看不聽周圍的喧囂。
不知為什么，阿水開始下意識地選擇小雅負責區(qū)域的賭臺。贏錢的時候，他會點一杯最貴的飲料，然后告訴她不用找零。起初小雅很惶恐，連連拒絕，阿水只是淡淡地說：“拿著吧，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早點賺夠錢離開?！?/p>
小雅看著他，眼神復雜，最終還是會低聲道謝。
漸漸地，他們會有一兩句簡單的交談。阿水知道了她想繼續(xù)讀書，想離開這個小城。小雅也知道了阿水數(shù)學很好，甚至開玩笑說以后有不懂的題目可不可以問他。
阿水總是含糊地應著。面對小雅純粹的感激和信任，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職業(yè)”產(chǎn)生了一絲羞恥感。他甚至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去**前會換身干凈衣服，盡量不抽煙。
他在小雅身上看到了一種與林薇截然不同的美。林薇是遙遠的白月光，高貴皎潔，象征著他渴望而不可即的一切。而小雅像是風雨中一株柔弱卻堅韌的小草，需要保護，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憐惜和責任。
兩種感情交織著，讓他更加拼命地想要贏錢。為了追逐白月光，也為了或許能幫助這株小草離開泥潭。
他甚至幻想過，等他去了北京之后，可以留一筆錢給小雅，讓她完成學業(yè)。
命運仿佛給了他一個甜蜜的錯覺。那段時間，阿水的手氣順得不可思議，注碼法完美運行，資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脹。他不僅填平了之前的虧損，總額更是突破了五十萬。
他給小雅的小費越來越大方，甚至在她母親生病時，悄悄塞給她一個裝著五千塊錢的信封。小雅哭得不能自已，說什么也不肯要。阿水第一次用了近乎強硬的語氣：“算借你的，以后有錢了再還我。”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像個英雄，而非賭徒。
他看著存折上的數(shù)字，看著小雅感激涕零的眼神，看著未來似乎一片光明。
他忘記了概率的本質(zhì)是波動，也忘記了當他開始享受這種“救世主”的感覺時，他已經(jīng)再一次交出了情緒的控制權(quán)。
危險的種子，早已埋下。他精心設(shè)計的算法大廈，建立在名為“欲望”和“情感”的流沙之上，只需一點風吹草動，便會崩塌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