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場子開在城郊結合部一家廢棄工廠的二樓。外面看破敗不堪,里面卻別有洞天:新裝修的房間,專業(yè)的賭桌,甚至還有免費提供的廉價煙酒和快餐??諝饫锘祀s著油漆未干的味道、煙草味和人群的汗味。
“怎么樣?彪哥搞得不錯吧?”驢皮得意地用胳膊肘捅了捅阿水,環(huán)視著這派“繁榮”景象。
阿水微微點頭,目光卻像雷達一樣掃過全場。人很多,生面孔占了大半,確實像驢皮說的“水魚多”,但水渾不渾,還得試過才知道。他習慣性地找了個角落的位置,觀察牌路和骰盅的規(guī)律,手指在膝蓋上無聲地敲擊,進行著他獨有的計算。
老白早已按捺不住,擠在一張炸金花的臺子前,臉漲得通紅,不管牌好牌壞,把把跟注,嘴里嚷嚷著:“新場新氣象,給老子爆!”他那種不計后果的瘋狂勁頭吸引了不少看客,也很快引來了“鯊魚”的注意。
富雞則緊張地攥著口袋里那點可憐的本金,跟在阿水身后,像只受驚的麻雀,小聲問:“水哥,這局押什么?我看好像要出長龍了……”
阿水沒回頭,低聲道:“自己看路,別總問。記住我跟你說的,見好就收,輸?shù)揭话倬屯J帧!备浑u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眼睛卻死死盯著賭臺,試圖從那些變幻莫測的圖案里找出根本不存在的確定性。
驢皮社會氣息重,很快就和場子里的看場小弟稱兄道弟,散了一圈煙后,他才氣定神閑地坐到一張二十一點桌前。他不常下注,只是看著,偶爾下一注重的,目光銳利,如同潛伏的獵豹。
阿水今天格外謹慎。提高了每日目標后,他感覺自己像一根被繃緊的弦。他嚴格執(zhí)行著修改后的注碼法,贏了不冒進,輸了不焦躁,仿佛要證明前一天的下滑只是意外,他依然能完全掌控自己和概率。
進程很順利。不到兩小時,他的籌碼穩(wěn)步增長,逼近五千的目標。他甚至有時間分心留意他的兄弟們。
老白果然很快輸光了,他罵罵咧咧地站起來,眼睛四處搜尋,最終定格在阿水身上。他湊過來,帶著一股煙酒混合的濁氣:“阿水,手氣咋樣?先借我五百,翻本就還你。這鬼地方邪門!”
阿水皺眉。他從不借賭資,尤其是借給狀態(tài)明顯上頭的老白。但看著老白急切又有些可憐的眼神,想到往日的情分,他猶豫了一下。就是這一下猶豫,老白已經(jīng)看到了他面前那堆不算薄的籌碼。
“哎呀,贏了這么多!先救救急嘛兄弟!贏了雙倍還你!”老白幾乎是在哀求。
阿水嘆了口氣。理智告訴他不能借,但某種奇怪的情緒——或許是剛剛盈利帶來的虛假安全感,或許是兄弟義氣的綁架——讓他抽出了五張百元鈔?!罢f好了,翻本就收手。不然下次沒了。”
“放心放心!還是阿水夠意思!”老白一把抓過錢,像打了雞血一樣沖回賭臺。
阿水搖搖頭,試圖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牌路上,但心里那根緊繃的弦,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動了一絲。
又過了半小時,阿水成功突破五千。他本該立刻離場,這是新規(guī)矩。但就在他準備兌換籌碼時,富雞哭喪著臉過來了。
“水、水哥……我又輸光了……”他聲音帶著哭腔,“就差一點,我以為那個單跳的路子會繼續(xù)……”
阿水看著他空空如也的口袋,一股無名火起:“我怎么教你的?止損線呢?”
“我…我想著一把回本,就…就沒忍住又多押了一把……”富雞低下頭,不敢看阿水的眼睛。
阿水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內心那座由理性和算法構筑的堤壩,正被情感的細流悄然侵蝕。他再次拿出錢包,點了三百塊給富雞:“最后一次。拿去吃飯,別再賭了。看著老白,讓他也適可而止?!?/p>
富雞千恩萬謝地走了,但阿水知道他大概率還是會回到賭臺前。
得把借給富雞的三百贏回來。
這兩筆“借款”仿佛打開了某個閘門。接下來的時間,阿水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再完全集中精神。他會不自覺地去尋找老白和富雞的身影,看到老白又一次輸光后捶胸頓足,看到富雞拿著那三百塊畏畏縮縮地下注然后迅速輸?shù)簟男那殚_始煩躁。
計算變得不再純粹,數(shù)字背后似乎拖拽著情緒的尾巴。他下注不再那么果斷,盈利開始回吐。
屋漏偏逢連夜雨。驢皮那邊似乎和人起了爭執(zhí)。一個瘦高個男人輸了錢,懷疑驢皮和 另一個人串通,言語間很不客氣。驢皮哪受得了這個,猛地站起來,雖然比對方矮一點,但氣勢十足:“你他媽輸不起就別玩!再滿嘴噴糞老子幫你漱漱口!”
場面瞬間緊張起來??磮龅男〉苎杆俳槿?,彪哥也聞聲趕來。最終對方被“請”了出去,但經(jīng)此一鬧,阿水的心徹底亂了。
他看了一眼籌碼,已經(jīng)回落到只剩幾百盈利。止損線近在眼前。一種強烈的不甘涌上心頭。不該是這樣的,今天本該是完美執(zhí)行計劃的一天。
“再玩幾手,撈回點就走?!彼麑ψ约赫f,放棄了所有計算,開始憑感覺下注。
結果可想而知。
當他輸?shù)街箵p線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繼續(xù)”。
當他本金開始虧損時,他加大了注碼,試圖“一把撈回”。
當他最終清袋離場時,他不僅輸光了今天帶來的所有本金,還包括那本該是“盈利”的八千塊,以及借給老白和富雞的八百塊。
**外的冷風像一記耳光抽在他臉上。他站在那里,渾身冰涼。老白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咒罵著運氣,富雞則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縮著脖子。只有驢皮,雖然贏了點小錢,但臉色也不好看,畢竟剛才的沖突壞了興致。
“媽的,明天再來!不信邪了!”老白吐了口唾沫。
阿水沒有說話。他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他的算法、他的自控力,并非堅不可摧。它們像精美的琉璃盞,看似堅固,但只要被他在意的人輕輕一碰,就會裂開細密的紋路。
他抬頭望天,南方的夜空難得能看到幾顆星星,微弱地閃爍著。林薇的臉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仿佛比那些星星還要遙遠。
“走了?!彼麊≈ぷ诱f,第一個邁開腳步,把兄弟們的喧嘩和**的喧囂甩在身后。
那條追逐白月光的路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如此清晰的、名為“失控”的陰影。而他深知,這或許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