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還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消失了。
整個修羅場里,唯一能聽見的,是遠處角落里,一盞油燈里的燈芯被燒得“嗶剝”作響的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身披斗篷的瘦削身影上。他平靜地站在那里,魂力波動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卻散發(fā)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被稱為“瘋?!钡膲褲h,如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龍紹炎沒有再看他一眼,那只干凈、骨節(jié)分明的手,堅定地將依舊處在震驚中的林安從地上拉了起來。
“走,帶我去你住的地方?!?/p>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冷冽。
林安的身體還在顫抖,他抬起頭,仰望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只知道,這位三年前笑容燦爛的龍二少主,現(xiàn)在不笑了。他只是平靜地看著自己,但那份平靜,比場上所有人的瘋狂加起來,都更讓他感到害怕。
“是,少主!”林安用力點頭,忍住了淚水。
龍紹炎拉著林安,向外走去。他所經過之處,那些原本狂熱下注的賭徒們,下意識地、無聲地向兩側退開一步,為他讓出了一條道路。
直到他們的背影徹底消失,凝固的空氣才重新開始流動,爆發(fā)出更猛烈的議論。
“那真的是龍家那個廢物?”
“廢物?你見過能一指廢掉‘瘋?!膹U物?他剛才用的,根本不是魂力對抗,那是一種……,哎哎,說不清,說不清。”
“不管他是不是廢物,他惹上‘瘋?!?,就是惹上了‘黑齒幫’。別忘了他和申羽杰的生死約,天胄家的人可不會放過他……”
這些議論,龍紹炎已經聽不見。
他跟著林安,走在天魂城錯綜復雜的后街小巷里。
越是深入,空氣中那股屬于王都的繁華氣息就越是淡薄,取而代之的,是陰暗潮濕,混合著食物腐敗與劣質酒水的酸腐氣味。
這里是天魂城光鮮外衣之下,正在腐爛的里襯。
林安的家,就在這片貧民窟的最深處。一間用廢棄木板和油布勉強搭建起來的窩棚。
“少主,就是這里了?!绷职驳穆曇衾锍錆M了窘迫,他不敢去看龍紹炎的眼睛。
龍紹炎沒有任何表示,平靜地彎腰走了進去。
窩棚內空間狹小,僅能容納一張木板床和一張破桌子。那股貧民窟特有的酸腐氣味更加濃烈。
“噗通”一聲,林安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在了龍紹炎面前,壓抑了許久的哭聲終于爆發(fā)。
“少主……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他泣不成聲,“三年前,要不是您,我們青石村的人早就都死了……可后來龍家出事,沒了庇護,山匪和魂獸又來了好幾次……村子沒了……爹娘也死了……我只能一個人跑到城里來,在修羅場里做雜役,才能勉強活下來……”
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像一把鈍刀,割在龍紹炎的心上。
他一直以為,三年前那場浩劫,毀滅的只是他自己的世界。他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卻從未想過,龍家的倒下,對于那些依附于龍家的普通人而言,同樣是一場滅頂之災。
天塌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緩緩伸出手,將林安從冰冷的地上扶了起來,觸碰到他那因長期營養(yǎng)不良而顯得格外瘦削、硌手的肩胛骨。
“過去了?!彼穆曇粢琅f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量,“從今天起,你不用再跪任何人?!?/p>
他看著林安那雙因營養(yǎng)不良而顯得過大,卻依舊清澈執(zhí)拗的眼睛,從懷里拿出一塊干硬的、自己路上吃的肉干,遞給了他。
在林安狼吞虎咽的時候,他才平靜地開口。
“林安,你想不想改變這一切?”
林安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我給你一個機會。從今天起,你跟著我。我需要你,做我的眼睛,做我的耳朵。去聽,去看,去收集這天魂城里,所有與申羽家、與天胄家有關的情報。無論大小,我都要知道?!?/p>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深沉:“作為回報,我許你一個未來。一個不再需要對任何人卑躬屈膝,一個能讓你親手為父母報仇的未來?!?/p>
林安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報仇?這兩個字,對于掙扎在最底層的他而言,是何等奢侈的夢想。
他看著龍紹炎那雙深邃如星空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絲毫的戲謔與同情,只有山岳般沉穩(wěn)的堅定。
他沒有絲毫猶豫,再次重重點頭,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決絕。
“我愿意!少主!林安這條命,從今天起,就是您的!”
“我不要你的命?!饼埥B炎搖了搖頭,“我要你,好好地活著。”
一個全新的聯(lián)盟,就在這間破敗的窩棚里,悄然締結。
解決了林安的問題,一個更現(xiàn)實的問題擺在了龍紹炎面前。錢。
無論是購買藥材,還是為兩個月后的生死對決做準備,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海量的財富作為支撐。
而修羅場,這個天魂城最混亂的地方,也同樣是財富流動最快的地方。
第二天,龍紹炎再次出現(xiàn)在了修羅場。
但這一次,他不再是角落里那個沉默的觀察者。
他徑直走到修羅場中央,那座專門用于發(fā)布懸賞的巨大石碑前。
“瘋?!北澈蟮摹昂邶X幫”成員立刻圍了上來,一個個面色不善。
但他們似乎接到了命令,并沒有動手,只是將他圍在中間,冷眼旁觀。
龍紹炎對這些威脅視若無睹。他的目光在石碑上快速掃過。
他的目標很明確。他要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為自己賺取第一桶金,并徹底打響自己的名號。
終于,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張用血色墨水書寫的懸賞令上。
“血腥車輪戰(zhàn)!挑戰(zhàn)者需在一個時辰內,連續(xù)擊敗十名同階修士。勝者,可得賞金一千魂幣!敗者,死!”
這張懸賞令,已經掛了足足半年,無人敢揭。
他并沒有去揭下懸賞令,他站在那里猶豫了一會。
隨即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在那堅硬的石碑上,緩緩地、一筆一劃地刻下了一行新的字。
“賭局:血腥車輪戰(zhàn)。我,魂者三階。一炷香之內,若不能連勝十名魂士級對手,人頭落地。若勝,我要十倍賞金。”
刻完最后一個字,匕首的尖端因為用力過猛,“啪”地一聲斷裂。他隨手將斷掉的匕首扔在了石碑下。
這行字,如同一塊巨石砸入湖面,瞬間在整個修羅場內掀起了滔天巨浪。
“瘋了!這個龍家的廢物,徹底瘋了!”
“魂者三階,挑戰(zhàn)十名魂士?一炷香之內?這已經不是狂妄,而是自尋死路!”
人群瞬間沸騰了。就連那些“黑齒幫”的成員,也都被這匪夷所思的賭局驚得愣在原地。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而威嚴的聲音,從修羅場二樓的包廂內緩緩傳來。
“這個賭局,我修羅場,接了?!?/p>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著華服、臉上戴著一張青銅鬼面的男子,正憑欄而立。他就是這修羅場的主人,“鬼面”。
“不過,”鬼面的聲音再次響起,那面具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落在龍紹炎身上,“一萬魂幣,你,拿什么來做抵押?”
龍紹炎緩緩抬起頭,迎上了那道審視的目光。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右手,攤開手掌。
一絲微弱但精純無比的、帶著淡金色的天寒龍氣,在他掌心緩緩凝聚,最終化作一片栩栩如生的六角冰晶。
冰晶出現(xiàn)的瞬間,整個修羅場內的溫度都仿佛驟降了幾分。
鬼面那青銅面具下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其中蘊含的血脈品級,是何等的高貴與恐怖!其價值,已經遠遠超過了一萬魂幣。
“好。”鬼面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凝重,“賭局成立。來人,敲響血戰(zhàn)鐘,為這位龍二少主,挑選對手!”
沉悶的鐘聲響徹了整個修羅場。
十名身材魁梧、氣息彪悍的魂士級死囚,被押送到了中央的決斗臺上。
他們每一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嗜血與瘋狂。
鬼面承諾,只要他們中有人能殺死龍紹炎,便可重獲自由。
一炷香被點燃,插在了決斗臺旁。
龍紹炎脫下斗篷,露出了那張清瘦而堅毅的臉龐。
他手持一柄最普通的精鋼長劍,一步一步,沉穩(wěn)地走上了那座沾滿了鮮血的決斗臺。
臺下,林安死死地攥著拳頭,手心里全是冷汗。
二樓,鬼面那張青銅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暗處,“黑齒幫”的幫主,以及聞訊趕來的申羽家和天胄家的探子,都露出了殘忍的冷笑。
龍紹炎站在決斗臺的中央,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將外界所有的喧囂徹底隔絕,心進入了一種古井無波的平靜之中。
虛空魂瞳,悄然開啟。
在他的視野里,那十名魂士不再是人,而是十個由不同顏色的魂力線條構成的、充滿了破綻的能量聚合體。
第一個對手,一名擅長使用重斧的魂士三階壯漢,咆哮著沖了上來,巨斧當頭劈下。
在龍紹炎的眼中,這勢大力沉的一斧卻慢如蝸牛。
他清晰地“看”到,對方為了追求力量,右臂肌肉過度發(fā)力,導致魂力在流經肩部時出現(xiàn)了一絲零點三息的凝滯。
而他那看似威猛的斧勢,在自己的左側肋下,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當。
就在斧刃即將及體的瞬間,龍紹炎的身體才向左側輕輕一飄。
只是一步。
他便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完美地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擊。
同時,他手中的長劍如同毒蛇出洞,沒有絲毫魂力波動,只是循著那道被他洞悉的軌跡,精準地、無聲地,從壯漢的肋下一閃而過。
沒有巨響。
壯漢前沖的身體猛地一僵,一道血線從他的脖頸處緩緩浮現(xiàn),隨即轟然倒地。
秒殺!
全場死寂。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對手,同時從左右兩側夾擊而來。
龍紹炎的身體如同沒有骨頭一般,在兩人的攻擊縫隙中極限地一扭,一轉。手中的長劍在空中劃過兩道冰冷的弧線。
又是兩具尸體倒在血泊之中。
接下來的戰(zhàn)斗,已經不能稱之為戰(zhàn)斗。
那是一場單方面的、充滿了藝術感的屠殺。
龍紹炎的身影在十名魂士的圍攻中閑庭信步。
他從不出第二招,每一次出劍都簡潔、高效到了極致。
他總能找到對手最意想不到的破綻,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戰(zhàn)果。
他將自己這一個月來,從修羅場中“看”來的成百上千種戰(zhàn)斗技巧,完美地融入了自己的骨子里,化作了最本能的戰(zhàn)斗藝術。
臺下所有人的表情,從最初的嘲笑,到震驚,到駭然,最終化為了一片發(fā)自靈魂的恐懼。
他們終于明白,這個少年不是瘋子。
他是一個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的怪物。
二樓包廂內,鬼面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雙手緊緊扒在欄桿上,面具下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震撼。
他看出來了,這個少年用的不是魂技,而是一種更本質、更可怕的東西。對“戰(zhàn)斗”本身的絕對洞察。
當第九名對手被他一劍封喉時,那一炷香才剛剛燃燒了不到三分之一。
決斗臺上,只剩下最后一人。
一個身材干瘦、眼神陰鷙的刀疤臉,修為是這十人中最高的,達到了魂士五階。
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瘋狂進攻,而是從一開始就冷靜地站在原地,觀察著龍紹炎的每一次出手。
此刻,看著滿地的同伴尸體,他的眼中非但沒有恐懼,反而閃爍著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
“有點意思。”刀疤臉沙啞地開口,“你那種看穿一切的把戲,對我沒用!”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跺腳,一股渾厚的土黃色魂力從他體內爆發(fā),在他身前迅速凝聚成了一面厚重的龜甲紋路光盾。
“魂技,玄龜盾!”
這是他賴以成名的防御魂技,曾硬抗過魂師強者的全力一擊。
他篤定,只要龍紹炎無法瞬間破開他的防御,他就有足夠的時間找到反擊的機會。
龍紹炎看著那面光盾,第一次停下了腳步。
他的虛空魂瞳全力運轉。
在他的視野里,那面玄龜盾不再是一面光盾,而是一個由無數土黃色能量粒子編織而成的復雜能量結構。這個結構絕大部分都穩(wěn)定無比,毫無破綻。
但是。
龍紹炎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光盾正中央,那片最核心的龜甲紋路上。
他“看”到,那里是所有魂力流轉的樞紐,為了維持整個盾面的穩(wěn)定,此處的能量運轉速度比其他地方快了三倍不止。
也正因為如此,它在高速運轉中,產生了一個極其微小、幾乎無法被察覺的能量節(jié)點。
那里,就是這面“無懈可擊”的盾牌,唯一的弱點。
“結束了?!饼埥B炎輕聲說道。
他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只是簡單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精鋼長劍平平無奇地刺出。
就在劍尖即將觸碰到盾面的瞬間,一絲微不可察的淡金色寒氣,如同游絲一般,悄然覆蓋在了劍尖之上。
“叮?!?/p>
一聲無比清脆的、如同玉珠落盤的聲響。
龍紹炎的劍尖不偏不倚,精準地點在了那個被他洞悉的能量節(jié)點之上。
那絲天寒龍氣沒有去強行破壞,而是如同一枚最精巧的鑰匙,瞬間侵入節(jié)點,凍結了那里的能量運轉。
“咔嚓……”
一聲輕微的碎裂聲響起。
以劍尖為中心,無數道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般,瞬間蔓延了整個玄龜盾。
“砰!”
下一秒,那面被刀疤臉引以為傲的防御魂技,如同被重錘敲碎的玻璃,轟然爆碎,化作漫天光點。
刀疤臉臉上的自信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驚駭。
他想后退,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柄附著著淡淡寒氣的長劍,穿透了破碎的光點,輕輕地印在了他的眉心。
一抹冰霜從他的眉心處迅速蔓延至全身。
刀疤臉臉上的表情永遠地定格在了那一刻,整個人化作了一尊冰雕,隨即轟然倒地,碎成了一地冰渣。
一炷香,未燃過半。
十名魂士,盡數伏誅。
龍紹炎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白衣勝雪,纖塵不染。他緩緩走到決斗臺邊緣,收回自己的長劍,劍身上甚至沒有沾染一絲血跡。
他隨即轉身,目光平靜地望向了二樓那個戴著青銅鬼面的身影。
整個修羅場,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