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龍紹炎推開地底密室那扇厚重的石門時，龍譚上前一步，習(xí)慣性地想拍拍弟弟的肩膀。
手掌在距離他身體半寸時，卻猛地停住。
他看到的依舊是那個清瘦的少年，但此刻他的站姿、呼吸、乃至每一寸肌肉的靜止，都構(gòu)成了一種絕對的平衡。像一柄剛被豎立在桌面上的利刃，任何外來的觸碰，都會打破它，并被其所傷。
一股魂力波動從龍紹炎身上散發(fā)出來，微弱，卻厚重。
“炎兒，你……”龍譚的聲音在顫，收回了懸在空中的手。
“成功了?！饼埥B炎點了點頭。
他沒有解釋過程，目光投向府邸深處。
接下來的一個月，龍紹炎將自己關(guān)在了那片早已荒廢的演武場。
清晨，天還未亮，他便開始一遍遍地演練龍家最基礎(chǔ)的拳法。他的魂脈修復(fù)有限，無法從天地間吐納靈氣，只能動用丹田裂縫中滲出的那一絲本源龍氣。
這股力量精純，但極其有限。
他必須將每一絲力量，都用到極致。
他不再追求威力，而是借助左眼，去解析自己的每一個動作。他能“看”到每一次出拳時，龍氣如何在經(jīng)脈中流轉(zhuǎn)，肌肉如何發(fā)力，甚至能“看”到哪一絲力量因為姿勢的偏差而被浪費。
他像一個工匠，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打磨自己的身體。
白日煉體，夜晚靜坐。他一邊恢復(fù)龍氣，一邊嘗試沖擊丹田那道黑色封印。
封印紋絲不動。
每一次沖擊，都讓他更清晰地感覺到，這道枷鎖仿佛與生俱來。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對父母的失蹤，產(chǎn)生了更深的懷疑。
一個月過去，他的修為依舊是魂者三階，再無寸進。但他對自身力量的掌控，卻達到了一個駭人的地步。
這日黃昏，龍譚找到了正在練劍的龍紹炎。
“炎兒，這樣下去不行?！饼堊T看著弟弟幾乎陷入瓶頸的修煉，滿是憂慮，“修為的差距，不是單靠技巧就能彌補的。申羽杰已是魂士四階，你與他之間，隔著天塹?！?/p>
龍紹炎收劍，汗水順著臉龐滑落。他知道這個道理。他缺少一部能將他體內(nèi)兩種沖突的力量，以及左眼的能力結(jié)合起來的功法。
龍家的功法，講究堂堂正正，與他體內(nèi)那股吞噬一切的黑暗之力，格格不入。
龍譚沉默了許久。
“炎兒，隨我來?！?/p>
他帶著龍紹炎，再次回到了那座被燒成廢墟的藏書閣。
龍譚走到最深處那面被熏得漆黑的墻壁前，伸出手，在那看似普通的墻壁上摸索著，動作生疏而遲疑。
“三年前，父親失蹤后……”他的聲音有些干澀，“就再沒人能打開它……”
他以一種復(fù)雜的順序，連續(xù)按下了九塊不起眼的青磚。
“轟隆隆……”
墻壁緩緩向兩側(cè)移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通往地下的漆黑通道。一股古老、干燥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萬年寒玉與獸皮卷軸混合的味道。
龍譚看著那撲面而來的灰塵，補上一句：“……我以為，這輩子都開不了了?！?/p>
兩人順著石階走入地底。
通道盡頭是一間不大的石室，只有幾個由萬年寒玉打造的石架，上面零散地擺放著十幾枚玉簡和幾卷獸皮古籍。
每一件東西，都散發(fā)著強大的魂力波動。
“這里的每一部功法，最低都是魂晶級。最頂層那三部，是我龍家的鎮(zhèn)族之寶——圣源級功法！”
龍紹炎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拿起記載著圣源級功法《冰龍戰(zhàn)體》的玉簡，將心神沉入其中。
一股霸道的寒意信息涌入腦海。
還不等他細細感悟，體內(nèi)那絲黑暗之力竟不受控制地產(chǎn)生劇烈排斥。神魂一陣刺痛，他不得不退了出來。
“不行……”他搖了搖頭。
他又接連嘗試了《天寒劍訣》、《龍皇鎮(zhèn)獄功》，結(jié)果無一例外。這些功法，都要求最純粹的天寒龍氣，與他“不潔”的血脈無法相容。
龍譚下意識地攥緊拳頭，但隨即又無力地松開，最終只是轉(zhuǎn)過身，用后背對著那些曾寄托了家族所有希望的玉簡。
龍紹炎沒有放棄。他的目光在石室的角落里仔細搜索。
終于，在最底層一個布滿灰塵的石架角落，他發(fā)現(xiàn)了一卷被隨意丟棄的獸皮卷軸。
卷軸上沒有絲毫魂力波動，看上去就像凡人的手札。
他好奇地拿起，緩緩展開。
獸皮之上，沒有功法，沒有魂技，只有一些龍飛鳳舞的潦草字跡，和一些看似隨手涂鴉的、描繪著魂力運轉(zhuǎn)軌跡的圖案。
開篇寫著一行大字：
《萬象龍吟訣·殘篇》
“這是我族中一位先祖的手札?！饼堊T解釋道，“據(jù)說這位先祖血脈發(fā)生異變，認為我族龍氣不應(yīng)局限于‘冰’，而是應(yīng)該海納百川，吞噬萬象。他試圖開創(chuàng)一部能融合萬千力量的功法，最終走火入魔，爆體而亡。這卷手札，也被后人視為異端邪說，丟棄在了這里?！?/p>
海納百川，吞噬萬象。
龍紹炎的呼吸，瞬間停滯了一剎那。
他伸出手指，用指腹極其緩慢、甚至帶著一絲顫抖地，去觸碰獸皮上那狂放的字跡，仿佛在觸摸一位跨越千年的知己的骨骼。
這不正是為他量身定做的道路嗎？
這卷手札，沒有教他任何招式。
它教的，是一種理念。
一種以自身龍氣為熔爐，以左眼的解析能力為刻刀，去吞噬、解析、模擬、最終掌控萬千力量的……方法。
這已經(jīng)超越了功法的范疇。
“大哥，就是它了?！?/p>
許久，龍紹炎緩緩抬起頭。
……
接下來的一個月，天魂城南那片三教九流匯聚的地下決斗場“修羅場”里，多了一個奇怪的常客。
一個身披斗篷、看不清面容的瘦削少年。
他從不決斗，也從不下注。只是每天都來，找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一看就是一整天。
決斗場上，刀光劍影，魂力四射。有修煉火焰功法的狂戰(zhàn)士，有身法詭異的刺客，有操控毒蟲的邪修……
少年對血腥的場面恍若未見。
在他的斗篷之下，漆黑的左眼正瘋狂運轉(zhuǎn)著。
在他的視野里，決斗者每一次攻擊，其體內(nèi)的魂力如何流轉(zhuǎn)，其功法的優(yōu)點與破綻……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最原始的數(shù)據(jù)流，被他貪婪地吸收、解析。
然后，在他的腦海中，用自己那絲微弱的龍氣，去模擬、去推演。
他模擬狂戰(zhàn)士的火焰，用自己的冰龍之氣找到將其瞬間熄滅的最佳節(jié)點。
他模擬刺客的步法，用左眼的預(yù)判能力提前封死他所有的退路。
他甚至模擬邪修的毒氣，用那絲黑暗之力將其吞噬、同化……
他在進行著一場場，只存在于他腦海之中的戰(zhàn)斗。
他的修為依舊停留在魂者三階，但他對“戰(zhàn)斗”的理解，卻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暴漲。
這一日，一個瘦弱的身影端著盛滿劣質(zhì)酒水的托盤，小心翼翼地穿過人群，來到他附近的一張賭桌旁。
“幾位爺，您的酒?！?/p>
那聲音帶著一絲怯懦。
龍紹炎的眼皮動了一下。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過人群的縫隙，落在那個身影上。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年，衣衫襤褸，臉上還帶著幾塊淤青。
就在這時，賭桌上一個輸紅了眼的壯漢猛地推翻了托盤，滾燙的酒水灑了少年一身。
“晦氣！”壯漢怒吼一聲，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領(lǐng)，將他提了起來，“都是你這小雜種，害老子輸了錢！怎么賠？！”
少年嚇得渾身發(fā)抖，臉色慘白。
周圍的人都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看著，沒人上前。
壯漢獰笑著，舉起了拳頭。
就在拳頭即將落下的瞬間。
一只手，干凈、穩(wěn)定，如同鐵鉗一般，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
壯漢一愣，回頭看去。
那個一直坐在角落的斗篷少年，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身后。
“放開他?！?/p>
少年的聲音很平靜。
整個嘈雜的修羅場，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被揪住衣領(lǐng)的少年也在這片刻的安靜中，顫抖著抬起頭。當(dāng)他的目光看清斗篷下那半張熟悉的臉龐時，黯淡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彩。
“龍……龍二少主？”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是您嗎？您還記得……青石村的林安嗎？”
林安。
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龍紹炎一段塵封的記憶。
三年前，城外青石村遭魂獸襲擾，他曾隨手將整個狼群屠戮殆盡。那不過是他輝煌過往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卻沒想到，會在今天，在這種地方，再次相遇。
“是我?！饼埥B炎點了點頭，握著壯漢手腕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龍家那個廢物?！北环Q為“瘋?！钡膲褲h聽到周圍的議論，甩開龍紹炎的手，不屑地上下打量著他，“想學(xué)人英雄救美？”
他猛地一拳，朝著龍紹炎的面門轟來，帶著魂士一階的拳風(fēng)。
龍紹炎沒有動。
周圍所有人的咆哮、兵器的撞擊聲、甚至林安的驚呼，都變成了遙遠而模糊的背景噪音。在他的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只有“瘋牛”體內(nèi)那條正在奔涌、卻處處是破綻的魂力洪流。
就在拳頭即將及體的瞬間，他向左側(cè)踏出了一個極其微妙的半步，右手在那壯漢的手臂上，看似隨意地一撥，一引。
這正是他剛剛在腦海中，模擬了上百遍的卸力法門。
“瘋牛”只覺得自己的拳頭仿佛打在了一團棉花上，所有力道瞬間被引向一旁。龐大的身軀失去平衡，踉蹌著向前沖了兩步。
全場一片死寂。
“瘋牛”又驚又怒，咆哮著再次沖了上來。
但結(jié)果還是一樣。
無論他用的是直拳還是鞭腿，每一次攻擊，都會被那個斗篷少年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精妙技巧輕松化解。
龍紹炎甚至連腳步都沒有移動半分。
他正在用這個“瘋?！?，來檢驗自己這一個月的學(xué)習(xí)成果。
終于，在“瘋牛”力竭，露出一個破綻的瞬間，龍紹炎不再閃避。
他踏前一步，并指如劍，那絲微弱但精純的天寒龍氣凝聚于指尖。
他一指，點在了“瘋?！钡碾醒ㄉ?。
“噗！”
“瘋?！备叽蟮纳碥|如遭雷擊，猛地一僵，隨即軟綿綿地癱倒在地，口吐白沫。
龍紹炎收回手指，吐出一口濁氣。
他看都沒看地上的人一眼，拉起依舊處在震驚中的林安，平靜地說道：
“走，帶我去你住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