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軒的人字拖在青石板上拖出 “沙沙” 的聲響,像支走調(diào)的哀歌。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T 恤上 “M 校計算機系” 的字樣被露水浸得發(fā)皺,倒像是塊寫著貶義詞的刺青。他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昨天老郎中給的兩個饅頭早就消化干凈,五臟六腑正互相絞著勁抗議,這才真切體會到什么叫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街角蜷縮著三個乞兒,灰撲撲的腦袋湊在一起分半個冷窩頭。其中一個缺了門牙的小孩抬頭看他,眼睛亮得像藏在煤堆里的星子。劉軒慌忙移開視線,喉結(jié)重重滾了滾, 昨天若不是老郎中看他生得眉清目秀,像個落魄書生,怕是此刻也要加入他們的行列。他想起藥鋪后院那通鋪的稻草香,想起老郎中碾藥時 “咕?!?的節(jié)奏,突然明白那份善意從不是平白無故。老郎中不過是在賭,賭他這 “書生” 日后能有出頭之日。就像現(xiàn)代投資人看創(chuàng)業(yè)項目,押的是未來的回報。
“高材生?” 劉軒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牛仔褲膝蓋的破洞又裂大了些,“在這兒連個乞丐都不如?!?他在心里把計算機專業(yè)罵了千百遍,C 語言救不了餓肚子的人,算法解不開柴米油鹽的難題。要是學的是考古專業(yè),至少還能看懂那些石碑上的字;要是學的中醫(yī),說不定能跟老郎中討教幾招 ,可他偏偏學了個最依賴電和網(wǎng)絡(luò)的專業(yè)。
視線掃過街邊的幌子,“布莊”“酒肆”“米行”…… 最后落在塊掉了漆的木牌上,“恒通當” 三個字歪歪扭扭,像只缺腿的螃蟹。劉軒的心跳漏了半拍,手下意識插進褲兜,指尖觸到個冰涼堅硬的物件, 是昨晚倉促塞進口袋的手機和充電寶。
他縮到巷口的陰影里,飛快地掏出這兩件 “寶貝”。手機屏幕漆黑,按了按電源鍵,竟亮了起來。右上角的電量顯示 100%,像個嘲諷的笑臉,在現(xiàn)代永遠焦慮的電量,到了這兒倒成了最無用的擺設(shè)。他又摸出充電寶,熒光綠的外殼在晨光里泛著詭異的光,側(cè)面的小屏亮了亮,跳出 “71%” 的數(shù)字。
“手機不能當。” 劉軒把手機揣回褲兜,指尖摩挲著充電寶的外殼。這東西是去年生日時舍友送的,說是戶外專用,防水防震,熒光外殼能在夜里發(fā)光,內(nèi)置的數(shù)據(jù)線能自動收放,最絕的是線頭處還藏著個小夜燈。當時他還嫌這設(shè)計花哨,此刻卻覺得每一項功能都像是為這個時代量身定做的。
他深吸口氣,攥緊充電寶往 “恒通當” 走去。木門軸 “吱呀” 一聲慘叫,驚得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當鋪老板正趴在柜臺后打盹,油光锃亮的辮子垂在算盤上,后腦勺的斑禿像塊沒鋪好的補丁。聽見動靜,他慢悠悠抬起頭,三角眼在劉軒身上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他光腳的腳踝上,嘴角撇出個鄙夷的弧度。
“當東西?” 老板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先說好,破爛玩意兒別往這兒擺,污了我的眼。”
劉軒把充電寶往柜臺上一放,熒光綠的外殼在昏暗的店里像塊發(fā)光的翡翠。“老板看看這個”
老板瞇著眼湊過來,捏著袖口蹭了蹭外殼,眉頭皺成個疙瘩:“這是啥?琉璃疙瘩?看著倒怪鮮亮的?!?他用指甲敲了敲,“咚咚” 的悶響,不像瓷器也不像玉石。
劉軒沒說話,按下了側(cè)面的開關(guān)。內(nèi)置的數(shù)據(jù)線 “嗖” 地彈了出來,USB 接口在微光里閃著金屬的冷光。老板嚇得往后一縮,差點撞翻身后的錢箱,“啥玩意兒?還會動?”
“這叫數(shù)據(jù)線。” 劉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淡,指尖捏著數(shù)據(jù)線頭輕輕一拽,線身拉長到半尺多長,再一松手,“嗖” 地又縮了回去,只留下個小巧的線頭。
老板的三角眼瞪成了銅鈴,手指哆嗦著指向那個線頭:“那…… 那黑窟窿是啥?”
劉軒按了下線頭處的小按鈕,一縷柔和的白光突然亮起,像顆被捏住的星星,把老板油光的臉照得煞白。“這是燈?!?他移動著手,光斑在泛黃的帳本上跳動,“夜里走路不用點蠟燭。”
“神跡!這是神跡?。 ?老板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你是哪路神仙?帶著法寶來考驗凡人的?” 他作勢就要下跪,被劉軒一把攔住。
“只是個物件,算不上神跡。” 劉軒關(guān)掉小夜燈,把數(shù)據(jù)線收回去,“我急著用錢,想當給老板,日后還來贖?!?/p>
老板這才穩(wěn)住神,重新打量起那充電寶,眼神里的敬畏混著貪婪,像餓狼盯著肥肉。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來,翻來覆去地看,指甲縫里的黑泥蹭在熒光外殼上,留下幾道丑陋的印子?!斑@…… 這法寶能當多少?”
劉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這東西在古代值多少,但看老板的神色,定是稀罕物。他想起沈知言給的那錠五兩銀子,咬了咬牙:“五兩黃金?!?/p>
“啥?” 老板像被針扎了似的跳起來,“你咋不去搶?五兩黃金能買半個鋪子了!” 他把充電寶往柜臺上一摔,卻又怕摔壞了,連忙伸手去接,“最多一兩,多一分都沒有!”
“老板說笑了?!?劉軒抱起充電寶作勢要走,“這物件夜里能發(fā)光,能當燈用,還能自己長出線來,別說五兩黃金,就是十兩也值。您要是不要,我去別家問問?!?/p>
“別別別!” 老板慌忙攔住他,臉上堆起褶子,“后生有話好說。五兩太多,三兩,三兩如何?”
“最少五兩?!?劉軒的語氣沒了商量的余地,“再加三貫銅錢,這物件歸您保管一年。一年后我來贖,給您六兩黃金?!?他知道財帛動人心,得給點甜頭,又不能顯得太急切。
老板的三角眼轉(zhuǎn)了轉(zhuǎn),手指在算盤上飛快地撥弄著,算珠碰撞的脆響里,透著精明的算計。“五兩黃金是吧?三貫銅錢也依你?!?他突然壓低聲音,湊近了些,“但我得驗驗這法寶是不是真有那么神。”
劉軒心里暗罵一聲 “老狐貍”,還是依了他。他再次打開小夜燈,讓老板看那縷白光;又展示了數(shù)據(jù)線的自動收放;最后關(guān)了店里的窗,拉上布簾,黑暗中,充電寶的熒光外殼果然發(fā)出淡淡的黃光,把周圍照得朦朦朧朧。
“真是寶貝!真是寶貝啊!” 老板的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狂喜,“成交!我這就給你取金子!”
他轉(zhuǎn)身鉆進后堂,腳步聲 “噔噔” 地踩在木板上,像敲在劉軒的心上。劉軒攥緊了拳頭,手心全是汗 ,要是老板起了歹心,搶了東西殺人滅口,他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還好,老板很快捧著個紅布包出來,小心翼翼地打開,五塊沉甸甸的金錠躺在布里,黃澄澄的光映得人眼暈。旁邊還放著三個陶罐,里面裝滿了銅錢,罐口用紅布封著,沉甸甸的壓手?!澳憧?,五兩黃金,三罐銅錢,一分不少?!?/p>
劉軒清點的時候,老板的眼睛一直黏在充電寶上,像盯著稀世珍寶。他寫當票時,手抖得差點握不住筆,墨跡在紙上暈開,把 “熒光寶器一件” 寫成了 “螢光寶哭一件”。
“按規(guī)矩,贖的時候得憑這當票,再加六兩黃金。” 老板把當票遞過來,指尖還在發(fā)抖。
劉軒接過當票,正要揣進懷里,突然想起什么。他掏出手機,按亮屏幕,點開那張五爪金龍的動態(tài)壁紙,金色的龍身在屏幕上盤旋,鱗爪分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屏幕飛出來。“老板再看看這個?!?/p>
老板低頭一看,突然 “嗷” 地一聲慘叫,像被雷劈了似的癱坐在地上,四肢抽搐著,嘴里直念叨:“真龍!是真龍?。⌒〉挠醒蹮o珠,不該貪念法寶,求上仙饒命!” 他連滾帶爬地去抱劉軒的腿,“這法寶小的不敢要了,還給上仙!金子也不要了!”
劉軒沒想到會嚇成這樣,連忙關(guān)掉壁紙,把手機揣回去?!袄习鍎e慌,這也是個小玩意兒,算不上真龍?!?他把充電寶往柜臺上一放,拿起黃金和當票,“說好的規(guī)矩不能改,一年后我來贖?!?/p>
老板哪還敢說半個不字,趴在地上直磕頭,直到劉軒走出當鋪,才敢抬起頭,望著那扇關(guān)上的木門,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劉軒揣著五兩黃金和三罐銅錢,走在陽光下,只覺得腳步輕快得要飛起來。黃金沉甸甸的壓在懷里,像揣著個小太陽,連昨天磨破的腳底都不疼了。他回頭望了眼 “恒通當” 的幌子,突然覺得這古代也沒那么難混。
街角的店小二剛才看得真切,見劉軒這乞丐模樣的人竟從當鋪里出來,還揣著鼓鼓囊囊的東西,忍不住跟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老板比劃了個 “抹脖子” 的動作。老板正一肚子驚魂未定,見他這動作,怒火 “噌” 地就上來了,抓起柜臺上的算盤就砸過去:“瞎比劃什么!那是上仙!怠慢了有你好果子吃!”
算盤砸在店小二頭上,疼得他嗷嗷直叫,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老板揪著耳朵一頓拳打腳踢?!白屇愣嘧欤∽屇阊巯?!” 老板邊打邊罵,心里卻在琢磨 , 那上仙說一年后來贖,這一年里可得把那寶貝藏好了,別出什么岔子。
劉軒沒聽見身后的動靜,他正站在家布莊前,望著那件天青色的長衫發(fā)呆。陽光落在他臉上,暖融融的,像老郎中藥圃里的晨光。他摸了摸懷里的黃金,突然覺得學計算機也不是那么糟, 至少,他知道怎么用這些 “現(xiàn)代垃圾”,在這個陌生的王朝里,為自己爭得一席之地。
街邊的乞兒還在分那個冷窩頭,劉軒走過去,把懷中的饅頭送了過去,抱著3貫錢,懷中的饅頭著實礙事,丟了又可惜。缺門牙的小孩接過饅頭,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星。劉軒笑了笑,轉(zhuǎn)身走了,身后的蟬鳴突然變得響亮,像是在為他這嶄新的一天,奏響最熱烈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