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初冬的風(fēng)硬得刮臉，從北方莽莽一片光禿禿平原肆虐而來，卷著塵埃和冰粒子，把古董店門窗舊木縫吹得嗚嗚作響。
王胖子裹著件軍綠色臟兮兮的大棉襖，衣領(lǐng)毛刺刺幾乎戳進(jìn)他肥厚的下巴里，像只畏寒的冬熊蹲在店中央燒得通紅的火爐旁。他剛從外面進(jìn)來，帶了滿身寒氣。
吳邪把那堆要命的碎片殘骸小心翼翼鋪在柜面油膩膩舊報(bào)紙上。每一片扭曲猙獰的青銅鈴鐺碎片都無言訴說著那夜雨林深處令人頭皮炸裂的爆裂。那根斷裂的老銀鏈子和孤零零的黑色麒麟玉墜更是安靜得駭人。
吳邪把手指顫巍巍伸到其中一塊大些的碎片邊緣，指著上面沾著的那點(diǎn)暗褐色斑塊——在炭灰色的青銅殘骸映襯下格外刺眼：“胖子……你看這個?！?/p>
王胖子皺著眉湊近，他粗短的手指頭沒敢真去碰，只是瞇縫著眼睛仔細(xì)打量那干涸附著在粗糙斷面上丑陋凝固的污漬?！皣K……”他吸了口冷氣，胖臉上肌肉習(xí)慣性堆出笑意繃緊了，但眼睛里一點(diǎn)笑意都沒有，“天真，你這運(yùn)氣……是真他娘的邪門！不過……這事兒吧，有點(diǎn)……”
他猛縮回粗脖子，扭臉看向吳邪，聲音壓得更低：“血？”
吳邪沒吭聲，只是重重地點(diǎn)了下頭，眼神死死黏在那點(diǎn)暗褐色上。腦子里揮之不去那個冰冷到骨縫里的三個字：【來找我?！?/p>
“鈴鐺碎了，麒麟墜子離身?！蓖跖肿由らT也夾緊了，“再搭上這個……天真啊，小哥他……”他后面的話沒說出口，但那語氣里的凝重沉得如同實(shí)心的鉛塊，狠狠砸在兩人之間的空氣上，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他肥大的手掌撈起那塊碎片，湊到鼻子下用力嗅了嗅?；馉t里炭火燒得噼啪響，但他指尖捏著的仿佛不是青銅殘骸，而是一塊冰磚。他甚至用沾著煙灰的粗糙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了一下凝固物的邊緣，凝神細(xì)看指甲縫里留下的微小痕跡。
“日曬加風(fēng)化，混著地底那種爛泥味兒……不像是剛濺上去的。像是……”王胖子頓了頓，眼神里透出點(diǎn)老江湖的狠辣，“埋過一陣子了?！?/p>
埋過……一陣子？吳邪的心驟然沉下去。難道這沾染血跡的東西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埋了很久，才被人重新挖出來送到他面前？那小哥呢？
“可這還不是最吊詭的?！蓖跖肿硬[著的小眼睛猛地睜大，從粗棉襖內(nèi)袋里掏出個放大鏡，像偵探片里的蹩腳演員，笨拙而專注地湊到麒麟墜子上。
他手里的放大鏡緩緩挪動，一點(diǎn)一點(diǎn)仔細(xì)掃過麒麟那深沉黝黑的表面?；鸸馓S在那油光光的玉墜和放大鏡片上，忽明忽滅。
“看到了！靠……”王胖子一聲壓抑的低吼，如同挨了一悶棍。他捏著放大鏡的手指指著一處靠近玉墜邊緣被鏈子孔擋住的地方，聲調(diào)發(fā)緊發(fā)顫：“天真！你快瞅瞅！這是什么？”
吳邪猛地湊過去。
微凸起于黑色玉質(zhì)表面、幾乎要被時光撫平、幾乎被鏈孔陰影覆蓋的，是兩個異常古老曲折的文字符號。筆畫細(xì)瘦扭曲得如同某種未知毒蟲的爪痕，充滿詭異的不詳感。和青銅鈴鐺碎片上那種古老獰厲的氣息同出一源。
“鬼刻的東西……”王胖子喉嚨發(fā)干，舔了舔肥厚的嘴唇低聲咒罵道：“他奶奶的……小哥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事？這鬼畫符……還有這鈴鐺碎片……”
就在他嘟囔的瞬間，吳邪瞳孔驟然緊縮。他飛快地從雜物堆里抽出一本薄薄的書。這書舊得封皮都快掉了，黃脆的紙頁散發(fā)著濃烈的樟腦味。
“夾層！”他聲音有些異樣地抖。
書頁被手指粗魯?shù)匕情_一條縫，從夾層里抽出一張東西——皺巴巴、被汗水不知浸透多少回又晾干的紙片。是當(dāng)年蛇沼噩夢結(jié)束后，有人從地下帶出來，被當(dāng)做某種紀(jì)念或警示遞到他手里的照片殘角。上面同樣有一個細(xì)長扭曲的符號，只是殘缺了半邊。
吳邪把照片殘角緊挨著放大鏡下王胖子指出的文字。殘符的上半部分裂紋，鬼使神差般，和玉墜上那個細(xì)瘦猙獰的文字下半部分嚴(yán)絲合縫地對上了！像一個扭曲符咒被暴力撕開的兩半，在此刻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拼合！
王胖子那張胖臉?biāo)查g失去所有血色，嘴張成了O型，仿佛看到了最難以置信的地獄景象。
“照片……麒麟玉墜……小哥……”他的嘴唇劇烈顫抖著，聲音如同從窄縫里擠出來，“這他娘的……都串一塊兒了？！誰干的？小哥自己留的東西？”
線索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猛地收緊，勒得人窒息。那個低沉的聲音再次在他腦海深處響起：【來找我?！?/p>
這一次，他感到了無法抗拒的拉力。
王胖子胖手在粗糙的臺面上重重一拍，震得那些青銅脆片嗡嗡顫響，他自己也似乎才驚覺動靜過大，忙壓低了嗓門，唾沫星子卻差點(diǎn)噴到吳邪臉上：“天真！這事兒橫豎脫不開小哥！邪性，透著一股子邪性！但他身上哪件事兒不夠邪門？所以——”
他把麒麟玉墜小心捏在粗大指尖，翻過來調(diào)過去地檢視：“這刻痕，這字……我琢磨著，像是某種記號？留信？或者……干脆就是個地圖？指路的？”
王胖子越說越興奮，臉頰上兩塊肥肉激動地顫動起來，整個人因這離奇的發(fā)現(xiàn)而燃起探求的火焰。
他猛地站起身，棉襖厚重身軀壓得小木椅發(fā)出呻吟：“你等等！”一陣風(fēng)似的沖進(jìn)店里堆積如山的雜物角落，稀里嘩啦一頓翻騰，攪起一片嗆人的灰塵。
片刻之后，他手里抓著本硬殼子快散架、書頁發(fā)黃變脆、邊角卷得像是被耗子啃過的厚書，氣喘吁吁又小心翼翼地捧到吳邪面前。封面上印著幾個模糊褪色的藏文字。
“這玩意兒！幾年前倒騰一堆破爛時候夾帶的，好像是講藏地風(fēng)物的老古董?！彼贝俳忉屩?，枯黃粗糙的厚書頁在他指頭間嘩啦啦地被笨拙翻動。停下的那一頁上印著密密麻麻、讓人眼花繚亂難以辨識的藏文字符，其中夾雜著幾個同樣古老扭曲的符號。
王胖子眼神兇狠地瞪著麒麟墜上被放大鏡照出的“文字”，又死死盯著書上某個符號：“天真，你瞧瞧！這模樣！還有這筆勢收尾勾起來的賤嗖嗖勁兒！是不是他娘的一路貨？！”
吳邪屏住呼吸湊過去，他不懂那些藏文，但符號的形態(tài)、那種扭曲的韻律感，尤其是書中某個字符末尾那個如同毒蝎蟄尾般驟然上揚(yáng)的尖利筆鋒——與麒麟玉墜上那個令人不安的刻痕驚人地相似！它們之間存在著一種無聲的呼應(yīng)，一種超越了文字本身的、令人脊背發(fā)寒的同源感！就像是同一個人，用同一種冰冷的手法，在不同時代、不同地域刻下的標(biāo)識。
“這書講的是什么地方？”吳邪的聲音壓得極低，嗓子因緊張而干澀發(fā)啞。
王胖子吃力地辨認(rèn)著藏文標(biāo)題下的小字注解：“那……念青唐古拉山脈……西翼……一個啥……名字老長的冰川隘口……”
“念青唐古拉……”吳邪低聲咀嚼著這地名。腦中仿佛有冰冷的針在刮刻：【來找我?！磕锹曇羲坪鯉е咴暮畾?。
“胖子，”他猛地抬起頭，眼睛里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那地方！我們?nèi)ツ莾?！?/p>
窗外，風(fēng)裹著尖銳雪粒子狠狠刮擦窗玻璃，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嘶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