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念青唐古拉主峰西翼深處。
目力所及,盡是白。巨大的冰隙像大地的傷疤,犬牙交錯,深不見底。寒風卷著雪沫在溝壑間尖嘯,形成一片片白茫茫的“煙鍋巴”,能見度不足二十米。每吸一口氣都像吞刀子,肺里火辣辣地疼。雙腳深陷進新雪里,每一步都像在拔蘿卜,腳踝被靴子硌得快失去知覺,肌肉累得像灌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
吳邪走在最后面,向?qū)Ц裆T谇耙?,腳步輕盈得像雪原上的狐貍。王胖子夾在中間,臃腫身影在狂風搖晃下仿佛隨時會被吹跑。
“小吳老板!跟上嘍!前頭那塊大冰坨子看著沒?繞著走!底下是空的!”格桑裹得只露出雙眼睛,聲音在風里時斷時續(xù),吃力地吼著,頭也不回。
吳邪咬著牙跟上。剛繞過那塊巨大的、半透明的懸冰川緣石,腳下陡然一滑!那感覺不是滑,更像是腳下的冰面毫無征兆地被抽空。一聲短促低沉的冰層斷裂的“咔嚓”聲清晰地穿透了風嚎!他整個人的重量狠狠地、無可挽回地向一側(cè)傾斜、墜落!
失重感排山倒海襲來!
瞳孔瞬間放大,倒映出冰川裂隙邊緣那參差破碎的冰渣、幽深黑暗仿佛怪獸巨口的底部。世界在下陷,速度飛快。
“我艸!??!”
前面王胖子的嘶吼帶著變了調(diào)的破音,猛地撲過來,臃腫身軀在雪里笨拙得像頭栽倒的熊,手指徒勞地抓向他揚起的雪杖末端,但他自己腳下也在打滑,根本夠不到!
格桑驚恐回頭,但距離太遠了,無能為力。
死亡的深淵就在腳下張開了口。千鈞一發(fā)之際!
仿佛從虛無的幽冥中伸出一只冰冷而堅決的手。不是從后面推或者前面拉,而是從他傾斜后仰、眼看就要懸空的身體側(cè)后方,精準而兇狠地探出!五根指頭如同鋼澆鐵鑄的鷹爪,沒有絲毫緩沖,帶著刺骨的寒意與山岳般不可撼動的力量,“噗”地一聲,死死攥住了他左肩衣服和沖鋒衣外掛巖釘?shù)暮駥嵄硯нB接處!力量大得幾乎要把他肩胛骨捏碎,撕裂衣服!
下墜的恐怖勢頭被強行剎住了!整個人像條被突然掛在鉤子上的魚,猛地一頓晃蕩,心臟瘋狂擂動幾乎沖出喉嚨,撞擊在喉骨上生疼!吳邪身體失控地在垂直裂隙邊緣晃蕩著,碎裂崩塌的冰渣像骯臟的雨水般簌簌落下,跌進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里。
他驚恐地抬起頭。
那張臉!
線條冷硬如同被萬年冰川的寒風吹削出來,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終年不見日光般的蒼白,幾乎沒有血色,卻又帶著在極端環(huán)境中磨礪出的堅韌質(zhì)地。漆黑的碎發(fā)被風吹亂,掃過凌厲的眉峰和那雙眼睛——深邃得如同沉入冰川最深處的寒淵,里面沒有光,沒有情緒,只有一片凝固萬年的冰封死寂。除了霜雪落下的聲音,吳邪甚至能聽到自己骨骼在被對方恐怖指力攥緊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小哥!是張起靈!那張他刻骨銘心的臉!
可那雙眼睛!記憶中即使最冷峻時也深藏著一絲難以察覺溫度的眼瞳,此刻卻像昆侖山巔最深最冷的冰斗底層凍結(jié)的堅冰,沒有任何波動,沒有任何情感流轉(zhuǎn)的痕跡,只有純粹的、能夠洞穿骨髓的陌生感!仿佛站在這里的只是一尊依照“張起靈”形象完美復(fù)刻的石像!
“小哥!”吳邪在呼嘯的風雪中嘶吼,聲音劈裂,“是我!吳邪?。 ?/p>
那只扣在生死邊緣的冰冷手掌沒有哪怕一絲放松的跡象。對方甚至沒有低頭看他一眼,目光如同凍結(jié)的寒冰刀鋒,越過他劇烈晃動的身體,直射向裂隙對面一塊如同猙獰巨獸獠牙般凸起的巨大懸冰川緣石。那片冰層被風吹得扭曲起伏,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幽藍色調(diào)。
吳邪甚至無法確定這人到底聽到了他喊什么沒有。那人拽住他背帶的手臂如同冰封峭壁上凸出的花崗巖,紋絲不動。那非人的力量猛然發(fā)動,沒有絲毫征兆!吳邪只覺得身體一輕,巨大的力量從肩膀上傳來。他被那只冰冷的手拖拽著,向遠離裂隙的方向狠狠一掄!
雙腳在濕滑的冰面上掙扎蹬踏,留下兩道亂七八糟的雪痕。他像一捆稻草般被強行拖離了致命的深淵邊緣,踉踉蹌蹌地被拽到一塊相對背風、積著厚雪的巨大巖基旁邊。
“小哥?!”王胖子連滾帶爬地沖過來,臉上的雪水和冷汗混在一起,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來,“我他娘的……真、真的是你?!”
格桑驚魂未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影,又看看剛剛那深不見底的裂隙,嘴里不停念叨著含糊的禱詞,眼神充滿不可思議和敬畏。
那人松開了手。
吳邪失去支撐,身體搖晃了一下才站穩(wěn)。肩胛骨和鎖骨處傳來的劇痛清晰地提醒著剛才那生死一瞬。他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刺痛著喉嚨,眼睛死死盯著幾步之遙的人。那曾經(jīng)熟悉到閉眼也能勾勒出的眉眼鼻梁輪廓,此刻包裹在一層肉眼看不見卻厚重得令人窒息的無形寒冰里。
那人終于將目光從遠處收回。冰冷的視線落在吳邪臉上,銳利得像解剖刀。
【跟我來?!柯曇糁苯釉趨切澳X海中響起,毫無溫度,如同機械合成的電子音,沒有絲毫波動。【有些真相,需要揭露?!?/p>
不等吳邪有任何回應(yīng)或質(zhì)問,那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步伐沒有絲毫遲疑,沿著陡峭的冰坡,向下走去。那里是一片被風蝕得猶如蜂巢般布滿孔洞的巨大冰瀑,形成天然的、迷宮般的通道入口。他的腳步踩在積雪和碎冰上,卻沒有發(fā)出正常該有的“嘎吱”聲,仿佛他的重量被這片冰原無聲地吞沒。
王胖子臉色煞白如雪,張著嘴卻沒發(fā)出一個音兒,只是和同樣一臉驚駭?shù)母裆=粨Q了一個眼神。吳邪心沉得像墜了秤砣,胸口那塊地方又冷又硬,墜得呼吸都困難。他看著那獨自走在茫茫冰川上的身影,每一步踏下都顯得異常孤獨。小哥還在,卻又像是換了一個人。這念頭像冰錐狠狠扎進腦髓,攪得生疼??伤K究跟了上去,一步一步踩進那人新踩出的印子里,印子又薄又淺,風雪一蓋便沒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