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的手指懸在銀匣上方，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在加速。維羅妮卡和艾麗莎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壓在他的手背上，小屋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打開它?！熬S羅妮卡輕聲說，她的聲音里帶著某種萊恩從未聽過的急迫。
銀匣的鉸鏈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匣內(nèi)襯著深藍色的天鵝絨，上面躺著一枚銀戒指和一卷羊皮紙。戒指的造型樸素，但戒面刻著一個復(fù)雜的符文，萊恩立刻認出那是羅斯戴爾手稿中提到的“契約者印記“的變體。
“這是...“萊恩小心翼翼地拿起戒指，金屬觸感冰涼。
艾麗莎突然倒吸一口氣，她的琥珀色眼睛睜大了：“阿爾伯特的締約戒指?！八D(zhuǎn)向維羅妮卡，“他告訴過你這是什么嗎？“
維羅妮卡搖搖頭：“祖父只說，當(dāng)合適的人出現(xiàn)時，就把這個交給他們。“她的目光在萊恩和艾麗莎之間游移，“我想他現(xiàn)在就在做這件事?！?/p>
萊恩展開羊皮紙，上面是阿爾伯特·羅斯戴爾熟悉的筆跡：
“致我的繼承者：
若你讀到這封信，說明你已經(jīng)接觸到了真正的魔鬼學(xué)——不是學(xué)院里教授的那些經(jīng)過修飾的理論，而是活生生的魔鬼與契約的本質(zhì)。戒指是我與艾麗莎締約的信物，它承載著世上第一份契約的回響。傳說在遠古時代，人類與魔鬼本為一體，后被某種力量強行分離。第一份契約不是關(guān)于力量或靈魂的交易，而是試圖重建那斷裂的聯(lián)系。我的研究證明，這個傳說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接近真相...“
萊恩抬起頭，發(fā)現(xiàn)艾麗莎的表情變得異常復(fù)雜。她站在窗邊，月光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銀發(fā)如同流動的水銀。
“阿爾伯特總是太理想主義?！八穆曇糨p得幾乎聽不見，“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
維羅妮卡走到艾麗莎身邊，猶豫了一下，然后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祖父很重視與你的契約。他臨終前還在研究如何完善它。“
艾麗莎沒有回應(yīng)，但萊恩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顫抖。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心頭一震——魔鬼也會因回憶而動搖嗎？
萊恩繼續(xù)讀信：
“...我窮盡一生研究第一份契約的真相，但時間不允許我完成這項工作了。戒指中封存著我的部分發(fā)現(xiàn)，只有真正理解契約精神的人才能解開。維羅妮卡知道如何激活它。記住，魔鬼并非傳說中那樣邪惡，她們只是被誤解了太久的種族。艾麗莎尤其如此，她堅持最古老的契約法則，即使這在她的族人眼中是種背叛...“
信的最后是一串復(fù)雜的符文，萊恩認出這是高階契約魔法的啟動序列。
“我需要研究這些符文?！叭R恩喃喃自語，學(xué)者的本能立刻占據(jù)了上風(fēng)。他伸手去拿放在床頭的筆記本，卻牽動了腿上的傷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維羅妮卡立刻來到他身邊：“你的傷還沒好，別亂動。“她的手指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觸感溫暖而堅定。
艾麗莎也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瓶散發(fā)著草藥清香的藥膏：“讓我看看傷口。“
萊恩有些尷尬地卷起褲腿，露出包扎好的傷處。艾麗莎熟練地解開繃帶，她的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但邊緣仍有些發(fā)紅。
“感染了?！鞍惿櫭迹瑢⑺幐嗤磕ㄔ趥谏?。藥膏接觸皮膚的瞬間帶來一陣清涼，隨后是舒適的溫?zé)岣小?/p>
萊恩驚訝地看著她：“你對人類醫(yī)術(shù)也有研究？“
艾麗莎的嘴角微微上揚：“活了幾百年，總得學(xué)點有用的東西?！八匦掳脗?，“明天應(yīng)該就能消腫了?！?/p>
維羅妮卡好奇地觀察著艾麗莎的動作：“魔鬼也會生病嗎？“
“不會像人類那樣?！鞍惿掌鹚幤?，“但我們有自己的...弱點。“她的目光掃過萊恩手中的戒指，“比如違背契約的懲罰?！?/p>
一陣沉默降臨。壁爐里的木柴噼啪作響，窗外的風(fēng)雪依舊肆虐。萊恩突然意識到，這個小屋里此刻聚集了三個來自完全不同世界的生命——人類貴族、平民學(xué)者和古老魔鬼，卻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聯(lián)系在一起。
“那個傳說...“萊恩打破沉默，“關(guān)于世上第一份契約，能詳細講講嗎？“
艾麗莎和維羅妮卡交換了一個眼神。最終是維羅妮卡開口：“小時候祖父經(jīng)常給我講這個故事。它更像是個...睡前童話?！?/p>
她坐到壁爐邊的扶手椅上，火光在她的金發(fā)上跳躍，為她精致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萊恩不自覺地被這個畫面吸引——維羅妮卡講述古老傳說的樣子，就像中世紀手抄本上描繪的吟游詩人。
“在很久很久以前，“維羅妮卡的聲音變得柔和，帶著講故事特有的韻律，“人類和魔鬼本是一體。他們共享同一個世界，彼此之間沒有隔閡?！?/p>
艾麗莎靜靜地站在窗邊，月光與火光在她身上交匯，形成一種奇異的光影平衡。
“但有一天，“維羅妮卡繼續(xù)道，“某種強大的力量——有些版本說是神，有些說是遠古魔法——將兩者強行分離。人類被賦予了肉體與短暫的生命，魔鬼則得到了近乎永恒的存在和強大的魔力，但失去了實體?！?/p>
萊恩想起了自己研究過的古代文獻：“《北境編年史》中提到過類似的概念，但學(xué)術(shù)界一直認為那只是隱喻。“
“傳說不僅僅是故事。“艾麗莎輕聲說，“它們是被時間沖淡的真相?！?/p>
維羅妮卡點點頭：“分離后的人類和魔鬼變得彼此恐懼。人類害怕魔鬼的力量，魔鬼則嫉妒人類能真正感受世界的能力。就這樣過了無數(shù)個世紀，直到一個人類少女遇見了一個魔鬼?！?/p>
她的聲音變得更輕，仿佛害怕驚擾這個古老的故事：
“少女是個牧羊人的女兒，而魔鬼則是被族人排斥的異類。她們在森林深處相遇，沒有恐懼，沒有算計，只是單純地被對方吸引。少女教魔鬼感受雨水的清涼和陽光的溫暖，魔鬼則向少女展示星辰的奧秘和魔法的韻律?！?/p>
萊恩注意到維羅妮卡講述時，艾麗莎的表情變得柔和，琥珀色的眼睛里閃爍著某種遙遠的光芒。
“她們相愛了?！熬S羅妮卡的聲音幾乎是一聲嘆息，“但世界的法則不允許這種聯(lián)系。于是她們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魔法——契約。不是用來交易靈魂或力量，而是作為跨越種族隔閡的橋梁。這就是世上第一份契約的起源?！?/p>
壁爐的火光忽明忽暗，在墻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萊恩感到一陣莫名的悸動，仿佛這個故事觸動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某根弦。
“后來呢？“他忍不住問。
維羅妮卡的表情黯淡下來：“傳說沒有明確的結(jié)局。有的版本說她們最終打破了界限，融為一體；有的說她們被各自族人處死；還有的說她們選擇分離，但契約的力量已經(jīng)改變了世界。“
艾麗莎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真相是，她們的存在證明了不同種族之間理解的可能性。第一份契約的精神流傳下來，成為少數(shù)魔鬼——比如我——仍然遵守的準則。“
萊恩低頭看著手中的戒指，阿爾伯特的信突然有了新的意義：“所以你祖父研究的是...“
“如何重現(xiàn)第一份契約的本質(zhì)?！熬S羅妮卡接過話頭，“不是權(quán)力或利益的交換，而是真正的理解與聯(lián)系?！?/p>
夜深了，風(fēng)雪漸漸平息。維羅妮卡決定在小屋過夜，艾麗莎為她準備了隔壁的房間。萊恩則輾轉(zhuǎn)難眠，阿爾伯特的信、古老的傳說、戒指上的符文在他腦海中交織成一團亂麻。
他輕手輕腳地起床，拄著艾麗莎為他制作的拐杖來到窗前。月光下的雪原一片銀白，美得不似人間。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萊恩轉(zhuǎn)頭，看到艾麗莎站在書房門口。
“睡不著？“她問。
萊恩點點頭：“太多信息需要消化?！?/p>
艾麗莎示意他跟上，兩人來到小屋的書房。這個房間萊恩之前從未進入過，里面擺滿了古老的書籍和手稿，有些看起來有幾百年歷史。
“阿爾伯特經(jīng)常在這里工作?！鞍惿p撫一本書的皮質(zhì)封面，“他是我見過最執(zhí)著的人類。“
萊恩好奇地環(huán)視四周：“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艾麗莎的眼中浮現(xiàn)回憶的神色：“大約四十年前，他在邊境調(diào)查一系列所謂的'魔鬼襲擊'事件。實際上那是一個失控的黑暗法師所為，但當(dāng)?shù)厝俗匀粴w咎于魔鬼。“
她示意萊恩坐下，然后繼續(xù)道：“阿爾伯特沒有輕信傳言。他獨自深入森林尋找真相，結(jié)果差點被那個法師殺死。我救了他，就像救你一樣?！?/p>
“然后你們簽訂了契約？“
艾麗莎的表情變得復(fù)雜：“不是立刻。起初他只是感謝我，然后好奇為什么一個魔鬼會救人類。我們交談了整整一個月，他每天都會帶著新問題回來?！八⑽⒁恍?，“阿爾伯特有著永不滿足的好奇心，這點你很像他?！?/p>
萊恩感到一陣莫名的暖意：“契約的內(nèi)容是什么？“
“他承諾將余生獻給消除人類對魔鬼誤解的事業(yè)，而我則提供知識和保護。“艾麗莎的聲音低了下來，“他做到了他的部分，甚至更多?！?/p>
月光透過窗戶，在艾麗莎完美的側(cè)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萊恩突然意識到，盡管她不是人類，卻有著比許多人類更豐富的情感。
“你懷念他?！叭R恩輕聲說。
艾麗莎沉默了很久，久到萊恩以為她不會回答。最終她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魔鬼的記憶太長了。我們不會像人類那樣遺忘，這既是祝福也是詛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