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土腥氣掠過街面,黑斗笠上凝著暗紅血塊,沉甸甸掛在瘦馬嶙峋的肋條旁,一擺,一蕩。
馬瘦得能數(shù)清肋骨,蹄子陷在浮土里,拔出來時帶起一蓬灰。
罵聲低下去,卻沒斷根,爛菜葉混著泥坨子還在往那些黑影身上砸,在血污斑駁的衣襟上濺開黏膩的污跡。
人群的怨毒像灶膛里將熄的炭,眼見著又要躥起火苗——
“哧啦!”
半空里猛地裂開道口子,像撕布帛的脆響。不是雷,也不是風,倒似天幕被無形剪子鉸破了!
所有人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謾罵戛然而止,就連半空飛行的石塊也詭異地停滯了一瞬,隨即噼啪落地!
霎時間,街上靜得能聽見馬鼻子噴氣的咻咻聲……
主干道盡頭,人們仰望處的虛空中,先是幾道細微銀白的光痕憑空閃滅,接著,一個頎長孤絕的身影從光痕斂去之處緩緩踏出……
那身影落在塵土覆蓋的街心,離守望者殘部不過十余步,卻仿佛隔開了整個天地!
他一襲長及腳踝的霜白風衣,與守望者們沉重的、象征著肅穆與死亡使命的漆黑斗篷截然不同……
這白色純粹而冰冷,在昏黃的暮光里流溢著近乎刺眼的寒芒。銀白色風衣雙肩處、胸口處、后背處,都有用銀線繡成的專屬符號,是三對展開的羽翼……
他的出現(xiàn),與其說是降臨,更像是從虛空中凝結(jié)出的一塊亙古不化的凜冽寒冰。風輕輕拂動他半遮住眼的銀發(fā),每一根發(fā)絲都仿佛帶著無聲的劍氣!
沉重的空氣猛然砸下,一種實質(zhì)般的窒息感瞬間攫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和咽喉!這并非惡意,而是絕對高度帶來的自然威壓,如無盡深海傾覆,如蒼穹驟然垂落!
剛才喧囂怒罵的人群徹底死寂,所有投擲的動作凝固在半途,仿佛連指尖的微塵都畏懼地停止了飛揚……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沖刷過每個靈魂,只剩下粗重艱難的喘息在空氣中如游絲般艱難抽動……
“劍……劍神大人,是劍神御國千夜大人!”不知從哪個角落,擠出一聲顫抖得不成調(diào)的低呼。
“劍神”二字如咒語般在死寂里滾過一圈……
此人便是當代“劍神”、天嵐五大兵團唯一元帥、天嵐三大公爵之一、先天六劍淵六翼熾天使、“人類最強戰(zhàn)力”、“天嵐第四道墻”、“人類最后的榮光”——御國千夜。
鶴元劫的心臟在那一剎那,如同被無形的巨錘轟然擊中,隨即以前所未有的瘋狂頻率在胸腔里擂動……
血液瞬間涌上頭顱,又在巨大的威壓下冷卻,帶來一陣眩暈和戰(zhàn)栗!
崇拜?
憧憬?
那太輕描淡寫了!
那是凡人仰望神明時的震撼與窒息!
鶴元劫感覺牙齒都在微微打顫,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手腳冰冷,唯有視線被死死釘在那抹霜白的背影上,連眼珠都無法轉(zhuǎn)動分毫!
雨純整個縮在他身后,小手冰涼地攥緊了他的衣角,透過那薄薄的布料傳來劇烈的顫抖。
明哲臉色蒼白如紙,呼吸都幾乎停滯,齊稚則強撐著挺直背脊,目光灼灼地鎖在千夜風衣背后那銀光流溢的熾天使徽記上,嘴唇無聲開合。
御國千夜的目光淡漠地平視前方,掃過那些染血污的黑斗笠,掃過那些污損和垂敗。他沒有看任何個體,但那無形之力已讓最前排幾位搖搖欲墜的殘兵不自覺挺起了幾乎佝僂的脊梁,盡管這努力在巨大的威壓與疲憊下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那名領(lǐng)隊的年輕軍官身上,軍官的頭顱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染血的守望者風衣里。
清冷的聲音響起,不高,卻瞬間穿透了整個空間,如同寒鐵嵌入堅冰,清晰而無可置疑地落在每一個人的心坎上:
“守望者下一次城外任務?!?/p>
話語簡短到了極點,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金屬的碰撞感,沒有多余的修飾,沒有情緒的表露,只有不容置疑的宣告。
“吾將同行。”
字字千鈞,砸落在凝固的空氣里,也砸在元劫被擠壓的鼓膜上。同行?他竟要……親自出城?那霜白的身影,將踏入那片噬了無數(shù)性命的荒野?
言畢,御國千夜甚至沒給這片死寂留下發(fā)酵的余地。他高大的身影驟然間像是變成了一個虛影,空間仿佛在他的位置上扭曲,收縮——
剎那間,人已不見。連同那凍徹骨髓的無形威壓,也如同從未降臨過一般驟然抽離。
呼——!幾乎是同一時間,成千上萬的人如同窒息后重獲空氣,猛地爆發(fā)出巨大的喘氣聲!
僵硬的肢體恢復了知覺,凝固的血液重新奔涌,然而剛才被威壓死死摁住的滔天憤怒,卻再也無法凝聚起來……
所有投向守望者們的眼神,只剩下茫然與一種被強行震懾后的心有余悸。他們下意識地避開了那些沉默前行的黑色斗篷,仿佛那白色劍神的離去,也在無形中為這片黑色染上了一絲不敢褻瀆的沉重。
元劫正大口呼吸著,胸膛劇烈起伏,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就在那霜白光瀑炸開的最后瞬息,他茫然抬起的視線,無意中對上了那一雙眼睛……
——是離開前的御國千夜!并非針對誰,僅僅是在空間即將徹底扭曲的剎那,那淡漠的視線如同兩道實質(zhì)而純粹的霜白光束,恰好從人群中元劫的位置掃過!
冰冷,澄澈,不帶著人類的任何情緒,仿佛穿透了他的血肉,看到了他深處那正在劇烈動蕩、被血污現(xiàn)實壓得搖搖欲墜、卻又被英雄光輝重新點燃了火星的靈魂。
那目光接觸僅是一瞬,如霜針輕點,刺得元劫一個激靈!
白影已杳,天光黯淡。
主干道上,只剩下馬蹄踏在塵土里的單調(diào)聲響,以及那血污沉重的黑色斗篷,依舊在疲憊不堪的馬匹身側(cè),無聲地搖擺、搖擺……
方才那霜白劍光的流虹殘影,烙印在元劫恍惚失焦的瞳孔深處。那四字——“吾將同行”——還在他耳畔冰晶般回響。
而心臟深處,那在絕望泥濘中幾乎熄滅的向往,似乎被那霜白的光,刺穿塵封凍土,重新燃起一簇難以名狀的、混雜了恐懼與沸騰的顫栗火焰。
距離下一次城外任務還有三個月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