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法堂的銅鑼聲越來越近,敲得人心慌。
竹林里的風灌進陳硯破爛的衣領(lǐng),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柳若兮還呆立在原地,瞳孔里映著地上那幾攤灰燼和碎玉,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陳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觸手冰涼。
“還愣著做什么!”
他低喝一聲,拖著她就往竹林深處鉆。
他沒走大路,而是踩著腐葉和爛泥,專挑雜役們倒垃圾踩出的小徑跑。
身后,火把的光亮透了過來,夾雜著執(zhí)法弟子的呵斥聲。
“有血腥味!”
“分頭條!連只耗子都不能放過!”
柳若兮被他拽得一個趔趄,腳下拌蒜。
陳硯反手將她背起,入手的分量輕得讓他心頭發(fā)沉。
他咬著牙,肺里火辣辣的,肩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血和汗混在一起,黏糊糊地貼著皮膚。
懷里的青蚨珠冷得像一塊冰,不再發(fā)光,也不再發(fā)燙,死氣沉沉。
終于,柴房那熟悉的霉味竄進鼻腔。
陳硯一腳踢開虛掩的木門,把柳若兮放下來,自己則反身插上門栓,后背抵著門板大口喘氣。
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見柳若兮蒼白的臉,她腕間的淤青在冷光下發(fā)紫。
“那些人……”她嘴唇哆嗦著,半天擠出幾個字,“……都化成灰了?”
陳硯沒回答,他從懷里摸出那顆珠子。
青蚨珠的表面蒙著一層灰敗,像被抽干了所有精氣。
他想起珠子吞噬黑影時的情形,那感覺就像他全身的力氣都被瞬間吸走,灌進了珠子里,然后炸開。
“它餓了?!标惓幠﹃涞闹樽樱曇羯硢?。
柳若兮怔怔地看著他,這個雜役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貪婪的平靜。
“李云舟為什么要殺我爹?”陳硯抬起頭,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嚇人,“‘逆轉(zhuǎn)靈氣枯竭’是什么意思?”
“是靈根?!绷糍獾穆曇艉茌p,帶著顫音,“玄霄宗的護山大陣出了問題,山里的靈氣一年比一年稀薄。長老們的靈根都在萎縮,修為停滯不前,甚至倒退。他們從一本古籍上查到,青蚨珠能吞噬萬物精粹,反哺持有者,修復受損的靈根?!?/p>
陳硯的心猛地一跳。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長老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株能救命的仙草。
“李云舟是大長老的親傳弟子,大長老的靈根萎縮得最厲害,他想搶到珠子獻給師父,好在大比后繼承長老之位?!绷糍忸D了頓,“你父親……他無意中聽到了這個秘密,所以才……”
柴房里一片死寂。
陳硯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他想起了父親被拖走時,回頭看他的那個眼神。
原來不是讓他逃,是讓他活下去,帶著這個秘密活下去。
“這珠子,吞了人之后,就變成了這樣?!标惓帞傞_手掌,“要怎么才能讓它恢復?”
“喂它?!绷糍饷摽诙?,“喂它蘊含靈氣的東西。丹藥、法器、天材地寶……什么都可以。它吞噬的靈氣越多,威力就越強。”
陳硯的視線落在墻角那個不起眼的破瓦罐上。
他走過去,扒開上面的煤渣和發(fā)霉饅頭,把瓦罐抱了出來。
他將里面那七本破書和一堆殘破法器倒在草堆上。
青蚨珠剛一靠近,就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嗡鳴,仿佛餓了許久的人聞到了飯香。
陳硯拿起那本《九轉(zhuǎn)玄功》的殘頁,將珠子按在上面。
珠子貼上書頁的瞬間,微弱的光芒再次亮起。
書頁上的黑氣比上一次更濃,絲絲縷縷地被吸進珠子里,而珠子表面的灰敗也隨之褪去一分,透出溫潤的幽光。
一本,兩本……直到把七本殘書和所有法器碎片都“喂”完,青蚨珠的光芒才恢復了小半,溫熱的觸感重新回到掌心。
但陳硯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剛才吞噬三個內(nèi)門弟子,幾乎耗盡了它所有的力量。
靠撿垃圾這點存貨,下一次再遇到李云舟的人,他還是死路一條。
“宗門里,什么地方廢棄的法器和丹藥最多?”陳硯抬頭問柳若兮。
“煉器堂和煉丹房后面的‘廢料坑’。”柳若兮回答,“損壞的法器、煉廢的丹渣,都會被扔在那里。但有執(zhí)事看守,尋常人根本不許靠近?!?/p>
陳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許靠近?
整個玄霄宗,還有比他這個“陳傻子”更不起眼的人嗎?
他看著縮在墻角的柳若兮,她身上的內(nèi)門弟子服飾在這破柴房里顯得格格不入。
“你不能留在這里?!标惓幷f。
柳若兮猛地抬頭,眼中全是驚慌。
“執(zhí)法堂的人肯定會查到你失蹤,李云舟也會。你一回去,就會被他們盯上?!标惓幾叩剿媲埃痈吲R下地看著她,“你死了,就沒人知道珠子的秘密了?!?/p>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所以,從現(xiàn)在起,你要幫我?!?/p>
柳若兮看著他,這個前幾天還被小虎追著打的雜役,此刻身上卻有一種讓她無法抗拒的壓迫感。
她知道自己沒得選。
“你要我做什么?”
“明天一早,你去廢料坑。想辦法,引開看守的執(zhí)事一炷香的時間?!标惓幇涯墙刈仙牧魈K塞回她手里,“別讓人發(fā)現(xiàn)你和我見過面?!?/p>
窗外的天色泛起魚肚白。
新的一天,對他而言,是一場新的狩獵。
而這一次,他不再是獵物。
青蚨珠在他掌心微微發(fā)燙,像一顆急于飽餐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