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口的白燈籠還亮著。
土妞蹲在后門，翻過墻進去的時候，她父親在院子里抽煙。
草紙卷著煙葉曬干切成的絲，把男人的臉模糊在清冷的月光和灰色的煙霧下。
他的腳邊還倒著幾個空瓶子，面前的下酒菜已經(jīng)吃的七七八八。
土妞冷眼打量著，桌子上只有兩副碗筷，那今天說不定就是機會！
鬼新娘在村中肆虐，似乎是還沒有殺到這里來，但土妞的耳朵里隱約能聽到一些聲音，“父親”沒有察覺到，或許是喝酒已經(jīng)上頭。
絕對的機會！
木棍已經(jīng)握在手里，獵夢系統(tǒng)提醒她還有半個小時鬼新娘就會消失。
那么這半個小時，她殺了人帶著姐姐躲起來，便不會被全村人圍追堵截。
攔在她面前的，只是兩個成年男人而已。
木棍攻擊力15，角色攻擊力6，一共是21.
15的攻擊力砍樹需要四下，砍燈籠怪需要兩下，那么砍人呢？
月亮被云層籠罩了，整個村莊短暫地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各家各戶門口點起的燈籠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在陰影的掩護下，土妞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
爛掉的草鞋從墳地里跑回來的時候便不見了一只，翻墻的時候土妞又扔掉了另一只，院子里長著雜草，土妞特意避開那些地方，赤腳落在冰涼的泥土地上。
這地面，比土妞想象中的柔軟啊。
“哐——”
木棍劃破夜風的聲響。
用下十成十的力氣！
照著他的腦袋，土妞砸了下去！
第一記悶響，男人應聲倒地。
第二下，木棍尖銳的部分便朝著他的喉嚨而去。
鮮血濺出！
土妞擰動木棍，男人喉嚨里發(fā)出不成氣候的咳嗽以及嗬嗬吸氣的聲音，卻只讓鮮血噴涌的更加急切迅速。
云層此時移開，月光重新照耀大地，垂死之人微弱喘息。
鮮血已經(jīng)蜿蜒成一條暗色的小溪，順著地面的溝壑，緩緩流向土妞赤裸的腳邊。
溫熱的，粘稠又惡心。
土妞轉頭，朝著姐姐住著的屋子走去，一步一個血色的腳印。
室內的動靜著實大，院子里死了個人也沒被察覺。
輕輕地，土妞推開了門。
木門“嘎吱”的響聲并未被男人注意到，此時的他精血上頭，久耕不輟。
但云朵卻看見了，白天被釘入三顆釘子，抬出去配陰婚的妹妹正面無表情地走近了。
削尖的棺材釘隨著妹妹將那人撞倒的動作插入了那人的身體，不知從何處摸到的木棒狠狠擊中了男人的牙齒。
回過神來的男人抹去嘴邊鮮血，吐出一口唾沫便伸出雙手要來抓人。
“他媽的小雜種！”
云朵被土妞抓住胳膊拖下床鋪，下身劇痛的她只能再一次看著小牛犢般的妹妹向著盛怒的男人沖去，手心寒光閃閃，是第二枚釘在土妞身體里的長釘。
但她的頭發(fā)被揪住了，劇痛混亂間，土妞猴兒似的翻身，又踹了那男人一腳，牙齒死死地咬住了那人的手臂。
“媽的媽的媽的！”
瘋了的男人劇痛無比，可惜房子里并沒有什么堅硬的東西能讓他抓起來砸破土妞的頭。
他只能把她往墻上撞去。
但土妞并沒有在云朵的哭泣求饒聲中放開男人的手，她的牙齒愈發(fā)收緊，深深嵌進男人的皮肉里，手上的指甲摳進男人手臂上被她咬出來的傷口，撕扯，抓撓，發(fā)泄著從前忍耐在心中的恨意。
“去死！去死！”
心里的聲音仿佛從齒縫里擠出，混著血沫，含糊又猙獰。
男人鐵鉗般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狠狠摜向土墻。后腦撞上夯土的悶響震得她眼前發(fā)黑。
下一瞬，木棍出現(xiàn)在她手中，尖銳的那一端狠狠扎進了男人的脖子。
疼痛讓男人的手指收緊，土妞也愈發(fā)用力，刺不進去便手腕發(fā)力，擰動著那根刺入男人命門的兇器。
某一刻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啪嗒。
啪嗒。
像下雨。
鼻青臉腫，傷口無數(shù)的土妞落到地上，掰開男人的手，喘了口氣，便爬起來將男人尸體踢開，走到姐姐云朵的身邊去。
“沒事嗎？怎么沒事嗎？”
云朵摸過妹妹的身體，依然流著眼淚。
土妞搖搖頭：“先離開這里?！?/p>
越過院中逐漸僵硬的尸體，土妞扶著云朵來到院門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帶著云朵沒入了夜色里。
今夜似乎多云。
月光再一次被擋住的時候，樹林里伸手不見五指。
土妞和云朵只離開村莊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她們手拉著手，在黑暗的樹林里跌跌撞撞的行走。
這讓云朵想起小時候，媽媽帶著她們逃走的時候。
但是土妞帶著自己，注定是走不了的。
就像當年的媽媽一樣。
她的下半身疼痛的出奇，雙腿終于支撐不住軟倒下去。
云朵想要就勢松開土妞的手，但是這個妹妹不知何時，力氣比她還要大了。
她緊握著姐姐的手，把她背了起來。
“我走不了了。”
淚水和話語一同滴落到土妞的耳朵上。
云朵埋在土妞的背上，輕聲說：“我一直在出血……他們今天把你帶走，我就把藥倒進家里水缸了?！?/p>
“我還想著給柴房點火……但是你回來了……”
土妞一步一步，走在黑暗的樹林里。
月光啊，一會兒明，一會兒暗。姐姐的聲音，一會兒大，一會兒小。
土妞已經(jīng)沒有心情去聽姐姐在說些什么，她只是下意識地在應和她，心中卻再一次地求著神吶、佛吶、仙尊道士、無常妖鬼——天亮之前姐姐要是斷了氣，她就殺回村莊去，一個一個，殺戮殆盡！
她沒有找到離開村莊的路，她只是把姐姐背到了村莊外最高的一座山上。
這里有一棵高高的樹，樹下有一塊大大的石頭，月光照耀下十分顯眼。
但是今夜，混亂的村莊中，是不會有人看的。
鬼新娘的倒計時早已結束，遠遠的，村莊里的混亂卻剛剛開始。
土妞把姐姐放在自己旁邊，她指著村子里的每一戶人家給姐姐講故事。
“那一家，鬼怪挖出了每一個男人的心，砍掉了他們所有的手腳?！?/p>
“這一家，舌頭被拔掉了，眼睛也被挖了出來?！?/p>
“屠夫家里，他們小兒子回來了，但是被他的父親和哥哥砍掉了手腳，后面，他就把父親和哥哥都咬掉了手腳?！?/p>
“村長家里，他的三個兒子直接就被劈死了，豎著劈的，他也被壓在地窖里面，壓成了肉餅，鬼怪還帶走了他剛出生的小孫子。”
那個小男孩，被鬼新娘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天亮之后，我們就到那個出口去?！?/p>
“村子里出了這么大的事，肯定有人跟我們一樣想要趁機出去的?！?/p>
“到時候攔著我們的，我就都殺了。”
土妞說著，翻身面對著姐姐，抓著姐姐的衣服，埋進她的懷里。
那微弱的心跳聲，便讓土妞松下一口氣來。
村莊里，白日里被太陽壓制，夜晚被人聲和恨意擠壓生存空間的影鬼默默行走在村頭巷尾，它們攀爬依附在陰影處、拐角處。平日里靠殘羹冷飯度日的家伙，這一次竭盡全力享用著天降的大餐。
“?！綔y到現(xiàn)實世界怨念深度聚集，請玩家進行清理和收集?！?/p>
土妞沒聽，依然關注著姐姐的心跳聲。
“清理成功將獲得強力武器與角色體驗卡，收納進入獵夢世界將獲得任意符咒一張?！?/p>
土妞頓?。喝我夥洌坑卸嗳我?？
“攻擊符咒、防御符咒、治療符咒、傳送符咒……”
……沖她來的嗎？
獵夢系統(tǒng)供認不諱：“是的，本系統(tǒng)存在的第一要義便是維持陰陽兩界的怨念平衡。玩家所處地區(qū)封閉，男女分化對立嚴重，一朝失去平衡，將會對現(xiàn)實世界產生難以估量的危害值。由于此處地域封閉，也無法做出有效措施來遏制它的發(fā)展。”
“為什么，不早點出現(xiàn)呢？”土妞喃喃道。
獵夢系統(tǒng)沉默。
“這個村子又不是第一天這樣，之前一直沒人管原來是危害值不夠嗎？”
“憑什么呢？”
“憑什么我們受苦受難的時候你們不出現(xiàn)，現(xiàn)在事態(tài)升級危害到現(xiàn)實世界穩(wěn)定了，你才拋出讓人無法拒絕的手段去解決?！?/p>
“￥%……&在系統(tǒng)的計算過程中，并未計算到此處有大量影鬼聚集?！?/p>
這種生活在陰影里的鬼怪，算是一種危害性最小的鬼怪。
但是老實人急了也會打人。
這里封閉的地域環(huán)境，造成了“人不出、鬼不出”的異象。
在這種環(huán)境下的人和鬼，清醒理智和極端瘋狂，其實就在一線之間。
土妞抬頭看了看呼吸微弱的姐姐：“但是我還是會去的?！?/p>
她抿了抿嘴：“而且我剛才沒有怪你，我只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對不起?！?/p>
“$%^*&沒關系，請玩家盡快前往怨念聚集地進行怨念隔離與收集，系統(tǒng)將友情贊助一張結界符咒?！?/p>
符咒拋向空中，便有火焰隨之落下，同時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圈，將整個村莊包圍在火海中。那些被符火驚擾的陰影發(fā)出"吱吱"尖叫，像熱鍋上的豬油般劇烈翻騰。那些原本依附在尸體或者情緒失控人們背上的黑影——突然擁有了實體。
"啪嗒"
第一只影鬼從槐樹上掉下來。它像被剝了皮的人形青蛙，通體漆黑卻泛著水光，脖頸處延伸出細長的陰影與樹根相連。當它用僅有三個空洞充作五官的臉"看"向土妞時，地面上的影子突然立起來，變成無數(shù)扭動的觸須。
"餓..."影鬼的腹部裂開鋸齒狀的嘴，"分...我..."
獵夢系統(tǒng)為土妞打開了獵夢游戲中的部分權限，此時在村莊中所有影鬼的感知中，土妞就是一個散發(fā)著巨大香甜美味信息的“靶子”，將會不受控制地向土妞的方向聚集。
換而言之，結界加上對鬼怪的吸引力，獵夢系統(tǒng)已經(jīng)創(chuàng)造出一個簡單的游戲地圖，只是這里無法砍樹獲得資源，土妞需要一只只通過木棍去擊打觸碰影鬼，將它們收入獵夢世界當中。
獵夢系統(tǒng)則會新建一個特殊副本，將現(xiàn)實世界收錄的怨念聚集在這個特殊副本里，等陰間總司的處理，或者是現(xiàn)實世界修真者的處理。
更多黑影從四面八方涌來，它們爬行的方式詭異至極——有的像蜘蛛倒懸在月光照不到的暗面，有的如同墨水在草葉間暈染蔓延。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剛從人類腳下逃出來的影子，還保留著主人生前的輪廓，卻已經(jīng)開始扭曲異變，五指枯瘦成爪，腦袋被夜鷹吞吃，鷹頭占據(jù)了腦袋的位置。
一路走來，到了張屠戶的院中。
鬼新娘走了，她留下的尸童卻還在，男孩胸腔里的黑須全部射出，刺穿了幾只正在啃食內臟殘渣的影鬼。那些被貫穿的黑影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慘叫，身體像融化的瀝青般滴落，卻在落地后重新凝聚成更小的人形。
土妞指著尸童，問獵夢系統(tǒng)這個收不收？
“收！”
得到肯定的回答，土妞往前走去，一路上的影鬼尖叫著想要啃噬她，木棍一碰，它們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尸童智力低下，正抱著自己父親的大腿啃，土妞走近，他還誤以為是來搶自己食物的，齜牙間胸口黑須蠕動，土妞甩棍過去，尸童便消失不見了。
她抓緊時間在院子里敲敲打打，想著趕快完成任務好得到那張符咒救下姐姐。
某一刻，卻發(fā)現(xiàn)指尖變得透明。
低頭看見一道細長的黑影正從自己腳底被抽離，如同被吸食的面條般流向最遠那只影鬼。隨著影子流失，她的手掌也變得透明。
"差點讓你壞了事！”
“等等！”
系統(tǒng)的叫停聲卻并未成功制止土妞的動作，木棍擲出，樹林里練就的打鳥技術仍未退步，影鬼消失，但是手掌的透明卻并未恢復。
“怎么回事？”
“它吞噬了一部分你的影子，你得打敗它才能恢復?！?/p>
“……那你把它放出來?！?/p>
“來不及了，你戰(zhàn)斗力不高，為防止出現(xiàn)意料外狀況，我開啟了副本直連，所有你接觸到的怨念集合體將在第一時間進入獵夢世界，無需二次確認?！?/p>
“……”
土妞頓住，土妞接受，土妞繼續(x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