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節(jié):赤松子背義投新主
三年光陰彈指而過,一座嶄新的城堡已在原地丈,南北跨度二十五丈,東南朝向的城門正對著村莊門戶。城墻以黃土混合糯米玉膏層層夯筑,堅硬如石,任憑雨水沖刷也無懼。整座城堡分三級高臺:最低一層高三丈,中層六丈,頂層則達十一丈——炎帝與伏羲的宮殿便坐落于此。
頂層宮殿兩側,羿與夸父分作左右護法;往下是玄冥與赤松子的位置;中層供大臣們辦公休憩;底層則是倉庫、宴飲歌舞之所,后側圈養(yǎng)牛馬,前左側為侍衛(wèi)操練兵器的場地,右側設著一座大祭壇,專門供奉烈山氏神靈。
這日,炎帝烈山氏登上高臺,朗聲道:“為便于農耕管理,我與玄冥、赤松子商議后決定,為有功之臣分地而治:夸父仍駐守華山靈寶,兼管夸父山桃林塞;祝融東據(jù)臨潼、潼關;共工轄靈寶、平陸、濟源、衛(wèi)輝一線的共水、共谷;后土駐守老吉。”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畢方鳥身上:“畢方鳥多次救主有功,特封風伯,執(zhí)掌風雨之事,協(xié)調神靈保年年風調雨順,賜地風陵渡?!?/p>
眾臣齊齊叩拜,炎帝抬手平聲道:“各位都是炎帝族的臂膀,日后族中若遇大災大難,須八方支援,不得互相攻伐。若有人恃強凌弱,我烈山氏第一個不饒,定將其逐出族群。都記清了?”
“記清了!”
“你們先回去安置家園,缺什么盡管開口。從明年起,四方需向族中繳納一定谷物、馬匹,數(shù)量以不影響你們來年生產為度?!毖椎蹟[擺手,“別總說‘炎帝圣明’這類虛話,我不愛聽?!?/p>
又過一年,暮色四合時,羿正陪炎帝的兩個小女兒在庭院中習武,伏羲則與大公主女娃在桑池塘邊察看蠶葉。突然,探馬匆匆來報:“太行山南出現(xiàn)大量人畜,常羊山有人自立為帝,號‘農’!”
“豈有此理!”炎帝猛地站起,臉色鐵青,“竟敢在我眼皮底下稱帝,還敢用‘農’字!來人,傳所有臣子到大殿議事!赤松子,快去!”
眾臣匆匆趕到,玄冥見炎帝怒氣沖沖,忙問:“炎帝因何事動怒?”
“不知哪個狂徒,在伊川常羊山立表稱帝,自號‘農’!我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這分明是沖著咱們炎帝族來的!”共工往前一步,“絕不能輕饒!”
祝融也附和:“該活捉回來處以極刑,以儆效尤!”眾臣紛紛應和,唯有伏羲靜坐不動。
半晌,伏羲起身道:“大家稍安勿躁。我們對對方一無所知,不如先派探子查清其來歷、兵力,再做打算?”
炎帝強壓怒火:“好,先忍他幾日。赤松子,你帶寧封等七人,速去伊川常羊山探查,快去快回!”
赤松子領命出發(fā)。一路西行,只見沿途民風淳樸,農夫們忙著種植粟、黍、稷,田地分界整齊,道路平坦,有人正用蚌殼制成的刀收割穗子。
“你們這里可是號稱‘農’的國度?”赤松子上前詢問。
“是啊,你們是哪里來的?”一個年青人反問,“說話穿衣都和我們一樣呢?!?/p>
十月的天又冷又干,赤松子一行走了半月,嘴唇干裂,面容憔悴。“我們從西邊遠道而來,能討口水喝嗎?”
年青人猶豫片刻,端來一勺水:“我們這兒水少,將就喝吧?!?/p>
赤松子一飲而盡,咂咂嘴:“這水好咸……”
年青人沒接話,接過勺子喝完,連勺底都舔了舔——看來水在這里確實金貴。
“你們的農活做得規(guī)整,這灌溉的溝壑是誰教的?”赤松子打量著田地,“這作物是什么,能吃嗎?”
“都是我們國主帝農教的!”一個男孩得意地說,“這叫菽,是國主從山上采種改良的,冬天吃了不怕冷!明天他還要來幫我們選井位呢,以后就不愁沒水喝了!”
赤松子心頭一動——天底下竟還有像炎帝這樣為民奔波的國主?“他真會來?我們想借宿一晚,見識見識。”
“當然是真的,住下吧!”
夜里,其他人都睡了,赤松子卻輾轉難眠。他起身閑逛,見一個村莊聚集著不少農夫在祭祀,湊近一看,頓時愣?。合惆干瞎┑牟皇巧耢`,竟是幾只大貓、蝗蟲,田邊還有像亭子似的界標。
他正疑惑,一個老農拉著他往一間大房子走:“去見我們的田皴官,他會告訴你!”
“什么田皴官?我不認識?!睂幏獍櫭?。
“你不是問為什么祭貓虎、蝗蟲嗎?讓他跟你說!”
田皴官上下打量赤松子:“看你頭上有赤球,不像凡人。來我農莊有何目的?”
“我從西邊來,不解你們?yōu)楹渭镭埡拖x子,還有田邊的溝亭。你們國主怕是不怎么英明吧?”
“休得胡言!”田皴官怒道,“我們國主英俊不凡,思想人格無可挑剔!”
“那為何做這些怪事?”
“這是蠟八祭祀,國主定下的規(guī)矩!”田皴官解釋,“祭祀八神:先穡、司穡、農、郵表輟、貓虎、坊、水庸、昆蟲?!?/p>
“祭農神我懂,可貓、蝗蟲……”
“貓吃田鼠,虎食田豕,幫我們護莊稼!”田皴官哼了一聲,“坊是田溝,水庸是水渠,通暢了才不澇不旱?;认x嘛,我們誠心祈禱,它就不會害莊稼!”
赤松子正想再問,田皴官突然厲聲道:“你到底來干什么?不說實話,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我只是迷路的過客!”寧封忍不住反駁。
“綁起來!”田皴官喝令,“別打死了,明天獻給國主領功!”
手下人上前將赤松子捆住,打了一百沙威棒,直打得他只剩一口氣。
第二十六節(jié):小神農顯圣號央軍
第二天,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村口:頭戴“同形寇”,上身裸露,頭頂牛角,垂耳過肩,劍眉上揚,八字須,額頭飽滿。左手握著一根紅色辮狀器物,長二尺有余,身后跟著上百侍衛(wèi)。
“神農天帝!”田皴官領著村民跪地高呼。
那人不慌不忙走進屋:“有幾戶要打井?帶我去看看?!?/p>
“國主,先看我給您獻的寶貝!”田皴官獻寶似的讓人拖出赤松子。
那人俯身細看,驚呼:“赤松子!你怎么會在這里?”
赤松子勉強睜開眼:“你是……小神農?”
“是我!”神農趕緊讓人松綁,摸著他身上的傷痕,“誰把你打成這樣?”
“你真成了這里的國主,那個‘農’帝?”赤松子聲音發(fā)顫,“當年為何要走?炎帝找你找得好苦!”
“我……我當年一時意氣,怕連累他……”神農眼圈發(fā)紅,“后來在伊川落腳,是這里的人推我做了國主?!?/p>
“你若還有良心,就跟我回華山!”
“我回不去了,這里上萬民眾離不開我……”神農看向周圍,侍衛(wèi)和農夫們都握緊拳頭:“我們不答應!”
赤松子看著這陣仗,心頭一涼:“好,你既做了決定,日后與炎帝刀兵相見,可別后悔!”
“我絕不會與炎帝為敵!”神農斬釘截鐵,“拿刀子和羊頭來,我要寫血書!”
侍衛(wèi)們想攔,卻被他喝止:“炎帝崇拜羊頭,視其為祥物。我以羊頭為書,明我心志!”
他用刀劃破手指,在羊頭上寫下:
炎帝在上,我神農雖非親血脈,然救命養(yǎng)育之恩勝似父母。今雖為一方之主,若有半分冒犯之心,定遭天譴。立此血書為證。
落:號農之帝。
第二十六七節(jié):濃茶品親情,眾怒消難停
“就這樣讓我回去交差?”赤松子抱著羊頭,心里七上八下。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或許這對民眾是好事,但以炎帝的性子,怕是難以接受……
“赤松子,我還有事要辦,若不嫌棄,不如隨我同去看看?”農帝開口相邀。
這時有人一邊敲鼓一邊高喊:“國主來了!哪家沒好水喝的,快來迎接農帝!”喊聲剛落,四面八方的農夫涌來,把他們團團圍住。
“我就說國主會來我家選地打井吧!這外地人還不信,現(xiàn)在總該信了?”說話的是昨天給赤松子供水的年輕漢子。
“沒見水出來,我可不信。誰知道他是真有本事,還是徒有虛名?”有人反駁。
“國主,您露一手讓他瞧瞧,叫他心服口服!”
農帝轉向赤松子:“獻丑了?!闭f罷閉目在四周踱步,隨后伸出食指,分別點向自己后腦勺和印堂,凝神發(fā)功。只見印堂處射出一束藍光,直刺地下十余丈深。
收功時,地面已被光柱旋出個碗口大的洞,不一會兒,一股清泉涌了出來?!俺鏊?!我們有家泉水喝啦!”農夫們歡呼著撲在地上爭飲。
“好甜……真是神農天帝!是上天派來救我們的!”呼聲越來越熱烈。赤松子和寧封也被這場景感染,心頭涌起一股久違的熱流——這是追隨炎帝以來,許久未曾有過的觸動。
“你們叫我神農就好。”農帝笑著說,“我?guī)Я耸常銈內铱煸谒闹芡趥€土坑,讓石匠砌上石頭,以后就不愁沒好水喝了。還有誰家要打井,帶我去看看?!?/p>
在侍衛(wèi)護衛(wèi)下,神農一天挖了三十多口井,解決了上千農夫的飲水難題。末了,他把田皴官叫到跟前,厲聲道:“這就是你說的只有三戶要打井?你虐待我的客人是一罪,欺上瞞下是二罪,難保日后不會為非作歹。來人,把他綁起來,帶回宮治罪!”
赤松子見狀,不禁感嘆:“在華山時,真沒見你有這本事,真是深藏不露?!?/p>
“其實也是天意。”神農笑道,“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有這能力,來這兒后才偶然發(fā)現(xiàn),就像先父炎帝有五彩內視肚一樣。每個人都有獨特之處,不必強求模仿別人與生俱來的東西,你說對嗎?”
“你確實與眾不同。不過我看你在這兒推行的農活,和炎帝在華山時差不多?!?/p>
“沒錯,起初我只能用在炎帝家族學過的法子治理伊川。先祖一百多年前曾任炎帝木主司天大巫,先父在陳留繼承過伏羲的北斗紀歷、大山紀歷,現(xiàn)在炎帝還在用。但我覺得太陽歷更實用,也更完善,只是我的歷法和炎帝的略有不同。赤松子若有興趣,不如回常羊山和我一同參詳?”
“本沒打算在此久留,不過我改主意了?!背嗨勺诱f,“我想看看你的宮殿再回華山?!彼蜒蝾^交給同行六人:“你們養(yǎng)好精神,看好這羊頭。我有傷在身,過幾天就回,別亂跑讓我找不著。”
“放心吧,這兒安全得很?!鄙褶r說著讓侍衛(wèi)取來衣服,親自給赤松子披上,“天涼,別凍著了。要是病了回炎帝那兒,可別說在我這兒受了苦。”
一行十多人輕裝上路,沿途河谷草甸里滿是蟲蛇。赤松子越走越怕,腳步發(fā)沉。
“赤松子,你可是炎帝左前侍將,怎么這般膽怯?”神農打趣道。
“你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怕,就怕這些小蟲子騷擾——抓又抓不到。還有那些蛇,又靈敏又有毒,你就不怕?”
“怕?誰都怕,你看他們沒一個敢走前面的?!鄙褶r揚了揚左臂上那根紅辮似的東西,在膝下左右抽打,蟲蛇竟紛紛逃竄,“你看,這不都躲開了?”他從被抽打過的草叢里撿起些果子遞給赤松子,“這果子能暖身子,嘗嘗?”
赤松子接過紅果子,猶豫道:“這能吃?沒毒嗎?”
“不信我?你看他們吃得香著呢?!?/p>
見侍衛(wèi)們吃得津津有味,赤松子才小口嘗了嘗:“味道真特別,帶點辛辣,過癮……”他好奇追問,“神農,這是什么法寶?我以前怎么沒見你用過?”
“算不得法寶,卻是我離不得的東西。”神農揮動紅辮笑道,“還記得我當年從華山出來,沒處可去,回了老家王屋山。一位老人收留了我,他認出我是神農氏后人——先祖曾是炎帝麾下木主司天大巫,先父也做過柱下史,對我很是喜愛。后來他一病不起,我想救他,他卻說自己大限已至,唯有一樁心事未了。他取出這根紅辮,說這是祖上幾代傳下來的,能驅蟲蛇,要我這個有緣人收下,說能派上大用場。我問這是什么,他說是赭辮,還說我不收,他死不瞑目。我只好答應好好保管,將來傳給子孫?!?/p>
“原來如此。后來你真發(fā)現(xiàn)它用處越來越多?”
“可不是。”神農眼中發(fā)亮,“它不僅能驅蟲蛇,還和我的水晶肚相得益彰。用它抽打草木,辮上會留下草藥的氣味和光色,再用我的水晶肚內視,能清楚看到草藥在五臟六腑的循經路線,以及所過穴位的光球——像網(wǎng)絡小管,有紅、黃、白、綠、黑、灰等顏色,如氣體般流遍全身。入臟腑的草藥都出自這五色分類,同色相吸相合,能入脈息。健康的人喝了更健壯,生病的能除沉疴,若有同味性的藥氣相伴,還能直入病灶,親眼看見化解過程。以前我總練不成炎帝的五肚,原來問題在這兒。真該謝謝那位老人?!?/p>
“這都是你的造化。我們當初沒看錯,你確實有驚天動地之才。照這樣下去,百草性味被你摸清,憑赭辮識藥,嘗藥治病,你能為天下開創(chuàng)醫(yī)道先河啊?!?/p>
“不敢當。這一生能保百姓無病無災,我就知足了,不敢貪圖先祖虛名?!?/p>
“神農真是天下真君,萬民楷模,我此行不虛啊?!?/p>
三天后,他們抵達伊川的常羊山城。遠遠就看見高聳的華表,上面的太陽歷和別處不同。赤松子正疑惑,神農解釋道:“我讓陶工把歷法繪在陶頸部,白衣黑彩,這歷圖也很特別。寧封懂陶土,你看如何?”
寧封上前細看,回道:“整體是雙逡烏載日圖:一大圓象征太陽,中心實心圓由左右雙逡烏背負,構成中央豎目,上南下北,四角各有一目,每角大圓孤上有六個半弧,代表六氣,加起來共二十四氣。逡烏頭指向東西,標示春風、秋風的方位。全圖繪出四時八節(jié)、二十四氣,真是巧妙?!?/p>
“說得好!”赤松子贊道,“天下之中,空桑樹表;縱目陽烏,載日翱翔;春夏秋冬,四季昭明;東西二分,南北二至;四立居隅,二十四氣;太陽輪回,神農授歷,太明始終,天下農祥?!?/p>
“赤松子太抬舉我了?!鄙褶r朗聲大笑,“我可擔不起這話,哈哈……”眾人也跟著笑起來。
赤松子心里卻咯噔一下:我是炎帝之臣,怎能為他人喝彩?這不是滅自家威風嗎?幸好沒帶其他人來,不然傳到炎帝耳中,怕是性命難保。不行,我得早點回華山。
神農見他傷還沒好,想留他多住幾日,赤松子卻執(zhí)意要走。
“來人,上茶?!鄙褶r吩咐道。宮娥很快端來一壺熱氣騰騰的茶,給眾人斟上。赤松子見茶水淡黃偏濃,香氣遠溢,好奇問道:“神農,這是什么茶?香味這么特別,我從沒見過,能喝嗎?”
“自然能喝,不然我叫人端來做什么?”神農先喝了一口,抹了抹嘴笑道,“赤松子請?!?/p>
那香氣實在誘人,赤松子不再猶豫,抿了一口驚嘆:“真好喝!我從沒喝過這么香的茶。能否告訴我這是什么?”
“是我培育十多次成的菽米,磨成粉后用大火煮,再加蜂蜜水沖調,就成了這茶?!?/p>
“原來是這樣做的。你怎么培育出這么好的菽米?我們華山怎么沒有?”
“你錯了,這還是炎帝告訴我的。”
“哦?愿聞其詳。”
“七歲那年我和炎帝上山采藥,他發(fā)現(xiàn)一株菽苗,上面結了很多小果子。他看了看,聞了聞,嘗了嘗,說這東西很有營養(yǎng),好好培育將來能成主食。就是他這句話,我才堅持培育成現(xiàn)在這樣。你要走了,我沒什么好送的,這三擔菽米你帶回去種,以后你們也能喝上這茶?!?/p>
“真的?太感謝神農……帝了!”赤松子有些不好意思,讓寧封上前接過菽米,“我代表炎帝一族謝你大恩?!?/p>
“別謝我,這是你們選的良種,我不過是培育后原物返還。該謝的是你的主人炎帝?!?/p>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p>
“我送你到十一里外的城門口吧?!鄙褶r嘆道,“這一分別,不知何時能再相見。你輕身而來,卻帶傷回去,我心里實在不安?!?/p>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神農不必掛懷,我見了炎帝自會說明。這些天多謝盛情款待,若有緣,他日必能再聚。神農多保重,赤松子告辭了。”
赤松子回到年輕漢子家,讓六人挑著三擔菽米種,自己提著刻有血書的羊頭,與他們一同向西返回。
再說華山宮殿,炎帝與眾臣早已亂作一團。赤松子遲遲未歸,眾人報仇雪恥的心思像爐中烈火,越燒越旺。多虧伏羲天帝再三勸阻,氣焰才稍緩。可這天一早,大家又按捺不住了。
“我共工不遠千里來華山,倒要看看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在炎帝族里逞能!還等什么?赤松子要是不敢去,我?guī)汕цF騎踏平那農族!”
“共工說得對!”夸父嚷道,“我不懂什么稱帝不稱帝,誰敢跟主人作對,我第一個不饒他!我就不信他有三頭六臂!”
“赤松子怎么去了這么久還不回?”玄冥也急了。
“我看他早成刀下鬼了!”有人冷笑道。
“誰敢動我徒兒一根汗毛,我計蒙拼了八百年道行,也要跟他沒完!”
“走?。∵€等什么?”祝融最是火爆,腳都快跺爛了,“他的人都敢騷擾我的子民,難道要等他打過來,我們坐以待斃?”
伏羲見狀起身勸道:“各位再等一天,就一天。如果赤松子還不回,我就不管了?!?/p>
眾人都望著炎帝,只等他一聲令下。
炎帝沉聲道:“看得出,你們都想為炎帝族立功出氣。明天三根柴火煮飯,五根時辰出發(fā),直殺東邊農族!都回去準備,明早出發(fā),不得有誤!”
伏羲見勸阻無用,無奈搖頭,嘆息道:“天下無辜蒼生要受苦了……”說著心酸落淚。
“報——!”侍衛(wèi)慌慌張張闖進來。炎帝忙問何事,侍衛(wèi)說赤松子已回華山。炎帝大喜:“他在哪?快帶進來!”侍衛(wèi)應聲轉身高喊:“赤松子回宮進殿!”
“赤松子,我的愛將,你怎么才回來?”炎帝快步上前,又驚又喜,“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我們度日如年??!”他盯著赤松子的臉,“你臉上的傷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快說,我定要讓他十倍償還!”
聽說赤松子受了傷,殿內十多人全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追問。赤松子一時手忙腳亂,不知如何安撫這群怒氣沖沖的人。
“看你們急的,好像比傷在自己身上還緊張?!狈烁呗暤?,“成何體統(tǒng)!都退下,讓赤松子坐下慢慢說?!北姵贾缓猛嘶卦?。
“不是他們打的,是我走路不小心摔下山坡,多虧他們救了我?!背嗨勺诱f著朝身后六人使了個眼色,“真是多謝你們相救。”
“對,赤松子說得是?!币蝗烁胶偷溃八麄儗ξ覀兺?,渴了給水喝,天涼了還送厚襖,你們看這襖多厚實?!?/p>
“你們背上扛的什么?”伏羲目光銳利,“回來都沒空手,拿了人家什么東西?”他瞥見赤松子手里的羊頭骨,“你拿個羊頭骨回來做什么?現(xiàn)在又不祭祀,還是個沒皮沒肉的骷髏頭?!?/p>
“這你就不懂了?!背嗨勺永事暤?,“無皮,更能見血肉;無肉,更能見骨氣;骨刻,更能見真心?!?/p>
“回炎帝、天帝,這羊頭是神農送的,這些菽種也是他贈給我族的。”
“什么?你說誰?”炎帝一愣,“眾臣,你們聽到了嗎?赤松子,你再說一遍,誰是神農?”
“炎帝,他確實是七年前從這里出走的神農,您的義子??!”
“你怎么會遇到他?他現(xiàn)在怎么樣?”炎帝的關切溢于言表。眾臣又圍上來,追問不休。
“你們聽我說,他現(xiàn)在很好,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成了一國之主,受萬民擁戴。”赤松子解釋道,“這幾年他開辟了很多農場,養(yǎng)了無數(shù)牲畜,國泰民安,人人安居樂業(yè)。”
“好你個赤松子!”炎帝與祝融暴跳如雷,“才幾天就幫外人說話,簡直是投敵叛國!來人,把他拿下!”
“炎帝且慢!”伏羲察覺不對,“他說的神農,難道真是那位農帝?”
“不然還能有誰!”炎帝怒喝,“這逆子讓我炎帝族蒙羞,簡直無能!”
“你才無能!”赤松子也來了氣,“我在陳留、伊川所見所聞,人家神農憑一根能驅蟲蛇、識草藥的赭辮,讓百姓不受蟲蛇侵擾,還四處打井解決飲水難題,改良五谷品種。這樣的德政,萬民怎能不擁戴?天下怎能不太平?”
一番話讓炎帝啞口無言,只瞪著大眼愣在原地。
“照赤松子這么說,這神農不僅稱帝,還是有德有功之人?”伏羲信了大半,“快把袋子解開,讓我們看看是什么改良種子,值得你們千里迢迢背回來?!?/p>
“炎帝,先別責備他了?!庇嬅蓜竦?,“他千里奔波,還帶傷回來,你們不歡迎就算了,怎能因幾句話就動怒?我實在看不下去?!?/p>
“炎帝你看,這籽實飽滿,還帶香味,真是好種?!狈四闷鹨涣]拿?,遞到炎帝面前。炎帝不由蹲下身細看。
“這種子……我看著眼熟?!毖椎酆鋈坏?,“對了,這不是我以前在山崖上采過的嗎?他怎么知道的?而且比我當年采的大得多。”
“沒錯,炎帝果然記得?!背嗨勺诱f,“神農親口說,是受您啟發(fā),培育了十次才成現(xiàn)在這樣。他特意讓我?guī)┗貋恚屓A山、太行山的人都能吃上。昨晚我讓手下用它煮了茶,大家嘗嘗便知。”說著吩咐人去端茶。
“現(xiàn)在哪有閑心喝茶!”祝融怒道,“別想蒙混過關!我們是來討仇的,不是來品茶的!我祝融可沒這么好騙!”
“赤松子,你這么崇拜那逆子,不如隨他去,留在我這兒也是埋沒人才?!毖椎劾淅涞馈?/p>
“去就去!他將來必定強過你!”赤松子梗著脖子,“只是這樣一來,有負先師所托,說我不能從一而終,辱沒先師威名?!?/p>
“徒兒已是大人,明事理?!庇嬅蓢@道,“有這份孝心,我知足了。以后的路還長,別因我耽誤前程。凡事三思而后行就好?!?/p>
“師父如此相待,弟子無以為報,唯有盡力報效天下,才不違先師宏愿。”赤松子磕頭謝恩。
“好!你們師徒同心,很好!”炎帝甩著頭上的角,瞪眼道,“我炎帝不留你們,赤松子、寧封,大門在那,請便!”
“炎帝不可!”玄冥上前求情,“赤松子是開國元勛,勞苦功高。他師父計蒙是您的救命恩人,他自己在昆吾山取銅,七年扶持農耕,降雨濟民,功不可沒。怎能因口舌之爭就趕他走?還請收回成命!”
“君無戲言!是他們自己要走,別怪我無情!”
“不必求他,這般無能之主,不待也罷!”寧封也動了氣。
“走就走!我赤松子忠肝義膽,還
第二十七八節(jié):神農炎帝聽枕言,棄城池祝融消氣難
十月的夜晚,星空明明滅滅,寒意卻鉆透衣襟。炎帝在床上翻來覆去,骨節(jié)碾過草席的窸窣聲在靜夜里格外清晰。前些日子懸著赤松子的安危,如今人雖平安歸來,可那“有人稱帝”的怨氣像根刺扎在喉頭,加上大殿上爭執(zhí)時的暗流涌動,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他想不透哪個環(huán)節(jié)會出岔子,只覺得心口堵得發(fā)慌。
身旁的岡榆被他折騰得沒法安睡,只好披衣坐起:“還在想白天的事?”
“你是局外人,倒說說,這事會不會再生枝節(jié)?”炎帝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
“朝堂上的情形我看在眼里,”岡榆理了理散落的發(fā)絲,“玄冥和天帝是主張議和的,夸父與祝融卻滿臉不服,計蒙、英招他們幾個就像廟里的泥像,只當看客。”
“你漏了兩個最要緊的?!毖椎酆鋈槐犙郏永镉持巴獾男枪?。
“你是說共工和羿?”岡榆恍然,“羿看著憨直,心里跟明鏡似的,就是嘴笨說不出;可共工那般能言善辯,偏在殿上裝啞巴,我實在猜不透?!?/p>
“最精明的就是共工,他在等我松口。”炎帝冷笑一聲,“羿是死忠,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會跟著我;共工卻是墻頭草,風往哪吹往哪倒。反倒是他手下的刑天,是個可以托底的忠臣,以后族里的機密該交給他管?!?/p>
“難怪你在殿上遲遲不表態(tài),”岡榆恍然笑道,“你是想借這事試探祝融對炎帝一族的真心?”
“讓你說中了大半?!毖椎凵焓治孀∷淖欤谒叺驼Z幾句。岡榆聽完眼睛一亮,重重點頭。
第二日天剛泛白,祝融便揣著滿肚子火氣找到夸父。兩人三言兩語就撞出了火花,又馬不停蹄趕往后宮找共工與刑天。
“共工,”祝融一進門就拍桌子,“炎帝怕是被赤松子和天帝灌了迷魂湯,不想動神農了!可咱們能眼睜睜看著那小子在眼皮底下稱帝?”
“沒有炎帝的令,我五千兵馬從華山趕來,總不能擅自動手。”共工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這可是犯上作亂的罪名?!?/p>
“夸父早打聽清楚了,”祝融湊近一步,“炎帝的意思,哪能明著說?”
“除非炎帝親口下令,旁人的話我不認?!惫补e過臉。
“那炎帝的枕邊人呢?”夸父嗤笑一聲,“岡榆的話你也不聽?”
“岡榆?”共工挑眉,“她的話能作數(shù)?”
“你這呆子!”祝融急得直跺腳,“炎帝讓枕邊人傳話,就是怕天帝和赤松子攔著!再親的兄弟,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江山被外人搶了去!那神農算什么?不過是沾了點情分的義子,如今可是盯著咱們江山的餓狼!”
共工沉默半晌,終于抬頭:“你們想怎么做?”
“借你回師的名義,暗中折回伊川常羊山,端了他的老窩!”祝融眼里冒著火,“神農敢反抗,就一并宰了!”
“這也太狠了……”共工面露難色。
“戰(zhàn)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祝融像頭炸毛的獅子,“斬草不除根,早晚是禍害!”
見共工不再反駁,夸父趁熱打鐵道:“就這么定了!明天你先動身,夜里咱們在太行山南麓會合,把常羊山圍得水泄不通,看他插翅難飛!”
共工點頭的瞬間,羿正提著長鉞、背著玄雀弓箭,快馬加鞭往東趕。第三天清晨,他終于沖到常羊山城外,守城的士兵攔住他,問他來歷。
羿急得說不出整話,只豎起大拇指,比劃著戴三角金冠的模樣。侍衛(wèi)折騰半天,才明白他要見國主,讓他在城外等著通報??苫卦拝s說:“國主去厲山察訪,歸期不定?!?/p>
“必須見……頭頭……晚了……來不及……”羿急得直跺腳,扯著侍衛(wèi)的胳膊嚷嚷。
守城的寧封聞訊趕來,見是羿,卻故意板起臉:“你是誰?找國主何事?”
“我要見……他!”羿拽著寧封的衣袖,“有要緊事!”
“國主不在,我是守城將帥寧封,有事跟我說一樣。”寧封試圖穩(wěn)住他。
羿偏著頭搖頭,非要見國主不可。僵持到次日,他竟揮起長鉞要往里闖。寧封沒辦法,只好對著手下使眼色,眾人“噗通”跪倒一片:“我們信你是羿!國主不在,我確實能做主,你有話快說!”
羿這才停下,粗聲粗氣地喊:“所有人……快走!越遠越好!”
“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走?”寧封皺眉。
“有人……要殺你們……”羿急得額頭冒汗,“沒時間了……快!”
“胡言亂語!”寧封喝令,“把他綁起來!”
可上來的士兵被羿三拳兩腳掀翻在地。寧封見狀,終于信了幾分:“你真是來報信的?”
羿重重點頭,指著城外:“老百姓……走……我守著?!?/p>
寧封咬咬牙,立刻召集全城老小,拖家?guī)Э谕鶇柹椒较蜣D移。老農們抱著家什哭哭啼啼,舍不得住了一輩子的地方。羿讓剩下的人找來白布,學著他的樣子綁在竹竿上,插遍城門和城外要道,自己則打馬追向逃難的人群。
另一邊,共工、夸父和祝融在陳留匯合,正準備進軍伊川,卻見沿途插滿了白旗,城門上也飄著白幡。“難道神農死了?”祝融啐了一口,“就算死了,也得去看看!”
他們氣勢洶洶沖進常羊山,卻發(fā)現(xiàn)城里空無一人,只剩幾個走不動的老人。祝融氣得拔劍亂砍,士兵們也跟著糟蹋地里的莊稼。他不甘心,又往東追了二百里,沒見到軍隊,只遇上些步履蹣跚的農夫。
“殺!”祝融紅了眼,“讓他們知道厲害!”
上百顆人頭落地時,寧封帶著人馬殺了回來:“祝融!住手!沖我來!”
“逆臣賊子,還敢攔我?”祝融挺槍便刺。雙槍相交,打得天昏地暗。眼看手下要對百姓動手,寧封急得章法大亂。
“住手!”羿提著長槍趕來,弓箭已搭在弦上,“不準……殺他們!”
士兵們見是羿,紛紛后退。祝融見狀怒吼:“羿!你竟敢助紂為虐?我回去定要稟告炎帝!”
“以多欺少……不算好漢……”羿說著,挺槍護住寧封。十幾個回合下來,祝融討不到便宜,恨恨地收了兵。
共工回了不周山,夸父回了桃林塞,祝融卻憋著一口氣,帶著宿沙直奔炎帝宮城。
“炎帝!我奉你的暗諭去圍神農,卻被羿攪了局!”祝融闖進宮,“他不僅不幫忙,還護著寧封!你若不給個說法,我祝融從此與你不相干!”
“誰讓你去圍攻神農的?”炎帝拍案而起,“我還沒治你擅動三軍之罪!”
“是岡榆告訴夸父的!說你讓我們偷襲神農!”祝融不服。
“岡榆的話也能信?”炎帝喝令,“來人!把祝融拿下!”
“伏羲天帝在此,你敢!”祝融喊著,看向一旁的伏羲,“十天前岡榆說,炎帝怕你和赤松子阻攔,特地讓她傳信,叫夸父和共工去偷襲!”
伏羲看向炎帝:“賢弟,你不是說原諒神農了嗎?”
“祝融胡說!”炎帝怒道,“他是看不慣神農稱帝,擅自興兵!”
“你和岡榆串通好的!”祝融掙扎著,“讓我做替罪羊!伏羲天帝,你要為我做主!”
“空口無憑,我也難辦。”伏羲皺眉。
“讓羿來對證!”祝融喊道。
可羿還沒回來,伏羲只好讓炎帝先將祝融關入大牢。幾天后羿回城,被伏羲拉去問話,他支支吾吾半天,只說見百姓遭殃,才出手阻攔。
伏羲心里疑竇叢生,派密探去查,果然發(fā)現(xiàn)神農和百姓都撤到了東邊。
“看來祝融說的不全是假的,”伏羲找到炎帝,“念在他也是為了你,就饒他這一次吧?!?/p>
“饒他可以,”炎帝冷冷道,“但軍法不能廢,罰他禁足三月,閉門思過!”
祝融雖免了死罪,卻憋了滿肚子火。伏羲看著炎帝緊繃的側臉,忽然覺得這位賢弟越來越難懂了,那眼底的戾氣,比從前重了許多。
第二十九節(jié):消天旱伏羲再上計
“炎帝,田里的蝗蟲快成災了!”玄冥急沖沖闖進殿,手里還攥著片啃得只剩葉脈的玉米葉,“它們一邊吃苗一邊產卵,再不想辦法,今年的收成就完了!”
炎帝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看向伏羲:“義兄,你當初說我娶了后妃天下就會太平,可現(xiàn)在大旱不止,蝗蟲成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賢弟,”伏羲嘆了口氣,“你陽火過旺,當初需真陰調和。可岡榆為你生了女娃和瑤姬,早已不是純陰之體,自然鎮(zhèn)不住你的火氣。幸得赤松子屢屢降甘露,才保了這幾年安穩(wěn)。如今他走了,要解旱災,只能再納一位上妃,以純陰相濟,可保十年太平——但切記,不可再讓她生育?!?/p>
“只要能救百姓,納妃便納妃?!毖椎垡ба溃澳銈兛凑l合適?”
“附寶國有位才女叫姬云,年方十八,聰慧過人,是個合適的人選?!毙そ涌诘?。
“好!”炎帝起身,“伏羲、玄冥,你們明日就去附寶國提親!羿和夸父帶人滅蝗蟲,讓共工也派些人手,按伏羲說的法子,多織些小網(wǎng),帶著侍衛(wèi)幫農夫捕捉!”
一行人趕著駁駁往附寶國去,沿途見玉米打包、稷谷泛黃,本該是豐收的景象,卻被漫天蝗蟲啃得七零八落。玄冥看得直嘆氣:“再這么下去,老百姓可怎么活?”
路過少室山時,伏羲指著水里的魚說:“這魚形似獼猴,長著對生的足爪,吃了能壯膽,還能防兵災,咱們抓幾條烤著吃,歇歇腳?!?/p>
他取出金籠網(wǎng),不多時就撈上兩條。玄冥生火架烤,魚肉的香氣很快彌漫開來。炎帝啃著烤魚,忽然笑了:“想起當年和羿上山,也吃過這樣的美味,一晃都這么多年了。”
夜里他們搭起帳篷,用樹葉當被褥,駁駁守在外面,野獸根本不敢靠近?!盀榱宋业氖?,讓你們受苦了?!毖椎塾行┻^意不去。
“為了百姓,這點苦算什么?”伏羲拍了拍他的肩膀。
次日翻過半山,炎帝指著山上的奇樹喊道:“你們看!那是喜草,高有丈余,開紅花不結果,吃了能安神定魂,連炸雷都不怕!”他摘了些分給眾人,“嘗嘗?”
到了山腳下,見溪水匯入伊水,伏羲又道:“這水里的鱖魚帶花紋,藏在石洞里,能治頸腫和惡瘡,抓些當禮物送給附寶國主吧?!?/p>
炎帝擼起袖子下水,折騰半天只摸到條小魚,引得伏羲和玄冥直笑,三人渾身濕透,倒像回到了年輕時。
翻過大蜚山,離放皋山只剩一百里。山腳下有群女子在摘黃花,玄冥上前打聽:“姑娘們,這是附寶國的地界嗎?你們在摘什么?”
“正是附寶國,”一個女子抬頭,“我們在摘蒙花,公主姬云說,炎帝要來娶她,讓我們摘些當嫁妝?!?/p>
炎帝一愣:“她怎么知道我要來?”
“公主說算出來的。”女子們見他頭上有角,忽然跪倒,“您就是炎帝吧?公主說您今天會到!”
“有意思?!狈诵Φ?,“咱們快去見見這位神機妙算的公主?!?/p>
快到附寶城時,見百姓都捂著脖子,神色痛苦。炎帝上前詢問,眾人卻紛紛避開。到了城門口,城門緊閉,上面寫著“附寶國”三個甲骨文。喊了半天,才有個持斧的將軍出來。
“來者可是炎帝?”將軍聲如洪鐘。
“正是。為何不開城門?”炎帝皺眉。
“我是附寶國刑天,”將軍橫斧而立,“城下百姓都生了頸腫惡疾,你若能治好,我便開城門,讓你娶我女兒;治不好,就請回吧!”
“你敢要挾我?”炎帝怒了。
“賢弟息怒,”伏羲拉住他,“這定是姬云姑娘的意思,想試試你的本事呢。”
炎帝掀開一個百姓的圍布,見脖頸上腫著大瘤,有的已經化膿。他閉眼凝神片刻,笑道:“是炎癥,缺了白玉里的碘。正好咱們帶了鱖魚?!?/p>
他讓玄冥剖魚,自己上山采了金銀花、夏半菊,和鱖魚一起熬湯。半碗湯下肚,百姓們的腫包竟?jié)u漸消了,紛紛扯掉圍布,在城下高喊:“炎帝萬歲!開城門!”
刑天見狀,只好打開城門。炎帝騎著駁駁進城,見人群里有個高挑女子,脖子上也纏著布。
“姑娘別怕,”炎帝拿出最后一條小魚,“我這就給你熬藥。”
女子看著他忙碌的身影,眼里泛起笑意。藥熬好后,她一飲而盡,頓時覺得咽喉通暢,開口說道:“多謝圣主相救。我是姬云?!?/p>
“這位是伏羲天帝,這位是玄冥大夫?!毖椎劢榻B道。
姬云盈盈下拜:“若非炎帝,我全族百姓怕是活不成了?!?/p>
“這話怎講?”炎帝扶起她。
“父親知道我要嫁你,氣得不讓族人采白玉,加上天熱,半月前就鬧起了這病,連我也沒能幸免?!奔г萍t了臉,“求炎帝恕罪。”
刑天也跪倒在地:“都是我的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起來吧,”炎帝嘆了口氣,“我不怪你們。只是姬云,你怎么知道我會來?”
“我觀星象、記節(jié)令,算出炎帝有旱災之劫,需純陰相助?!奔г瀑┵┒?,“我還算出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分四季十二月,按節(jié)令安排農耕,就能少受天災。”
伏羲又驚又喜:“你竟有這般才學?”
“略懂皮毛罷了。”姬云低頭淺笑。
正說著,有女子抬來一籃蒙花。姬云接過,往炎帝和伏羲身上一拋:“我愿隨炎帝回宮?!?/p>
“你父親舍得?”炎帝看向刑天。
刑天抹了把臉,大聲道:“炎帝是賢主,我女兒能嫁你,是她的福氣!以后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隨叫隨到!”
百姓們在城門口灑花相送,炎帝和姬云同乘駁駁,往華山而去。駁駁仰頭長嘶,像是在為這對新人慶賀。路上,姬云捧著蒙花笑道:“這花能提神醒腦,我以后天天為炎帝采摘。”
炎帝看著她眼里的光,忽然覺得,這場聯(lián)姻,或許真能為天下帶來轉機。
八歲的瑤姬,今年卻沒了蹤影。這孩子打小就愛桑葉,更癡迷那些胖乎乎的蠶兒——看它們啃完葉子吐出銀絲,在她眼里是頂奇妙的事。
前年春日,伏羲帶伍胥、風后上山采藥,炎帝也領著弟子們同行。炎帝讓弟子們專心處理藥草,瑤姬卻纏著伏羲,要采桑葉回去喂蠶。那時蠶兒長得快,桑葉總不夠用,小小的她也想跟著跑腿,可炎帝總說她年紀太小,沒答應。
伏羲為了少走彎路,帶了自己發(fā)明的大圓盤——這物件能辨方向、測地氣,憑他的經驗,還能找到有靈氣的仙樹??斓脚c炎帝會合時,伏羲一行興沖沖下山,見炎帝滿載而歸,便迎上去道:“炎帝,快來看看,我發(fā)現(xiàn)了好東西?!?/p>
“哦?伏羲天帝又尋著寶貝了?”炎帝笑問。
“賢弟猜得沒錯?!狈酥赶驏|邊的宣山,“你看那山獨聳云端,淪水從山腳發(fā)源,向東繞山而出。山里有棵巨大的桑樹,怕有五百年樹齡,樹圍五丈,枝繁葉茂,頂端還繞著圈淡黃色光暈,透著靈性。不如去瞧瞧?”
炎帝卻不屑:“天帝竟要拜祭一棵古樹?我乃一方帝君,對著樹木行禮,豈不讓孩童笑話?我不去?!?/p>
“那我去看看。風后、伍胥,隨我來?!狈藥е鴥扇松仙搅恕?/p>
沒多久,他們在大樹前駐足:老樹果然蒼勁,桑葉又長又闊,木質泛紅,樹頂葉間的青色花房里,正開著細碎的黃花。伏羲誠心叩拜三次,三人也跟著伏身行禮。
回去后,三人都搶著說那桑樹有多神奇,小瑤姬聽得眼睛發(fā)亮,一心想去見識。伏羲見她心誠,又幫著求情,說眼下采桑太忙,正好讓孩子搭把手。炎帝拗不過女兒又哭又鬧,只好松了口。
瑤姬到了宣山,見了桑樹又蹦又跳,又是叩首又是下拜。炎帝和伏羲只當是孩子貪玩,沒太在意。可自那以后,瑤姬像丟了魂,天天吵著要去看桑樹、拜桑樹,這可把炎帝急火了。
“你這小丫頭,拜樹做什么?天天念叨,為父怎能放心?”炎帝沉了臉。
伏羲勸道:“賢弟,看來令千金與這神樹有前世道緣,不如成全她?反正你與岡榆還能再添子女。”
“都是你惹的禍!自己拜樹就算了,還帶風后、伍胥去,現(xiàn)在我女兒天天要上山,你讓我怎么辦?”炎帝氣不打一處來。他平日對人溫和,對伏羲更是謙遜,連重話都少說,這次顯然動了真怒——誰舍得心頭肉?。?/p>
都說有舍有得——可未必。
都說親情難舍——是真的。
誰說舍親容易——多是被逼。
伏羲見炎帝心疼女兒,神色黯然,便想了個主意:“賢弟,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p>
“不聽不聽,準是餿主意?!毖椎蹌e過臉。
“我這有顆西王母送的仙丹,能鎖住心魂、鎮(zhèn)魂寧神。我去采些桑樹靈氣附在丹上,給侄女服下,再施法,她或許就不想桑樹了。”
“真的?只要她能留在宮里,你盡管試。但必須保證她安全,出了事我只找你!”炎帝咬牙道。
“放心。”伏羲說完,飄然去了宣山。
彼時宣山黃光閃耀,時而如劍光沖天,伏羲心中一喜。待到月上中天,他飛至樹頂,借月光將仙丹放在枝頭,揮動長袖念起咒語,伸手托著丹藥繞樹一圈。瞬間,桑樹的黃光全聚在丹丸上,半刻后,丹藥變得通體金黃。伏羲收功含丹,乘風而回。
而那宣山的桑樹,黃花驟謝,桑葉凋零,落了滿地,厚達二三尺。
深夜,伏羲取出丹藥喂給瑤姬。她一睡就是十天,醒來時竟已長成少女模樣,半點不見七八歲的稚氣。炎帝和風后又驚又喜,只覺“十日不見,如隔十年”。伏羲提議:“我與西王母有些交情,不如讓瑤姬去玉山深造,完成化種蠶絲的使命?”炎帝沒反對,伏羲便帶她上了玉山。
瑤姬有宣山桑樹靈氣護體,不到一年便從玉山歸來,早早得道。正如古歌所唱:
“無田甫桑,維莠驕驕。無思遠人,勞心忉忉。
無田甫桑,維莠桀桀。無思遠人,勞心怛怛。
婉兮孌兮,總角夘兮。未幾見兮,突而弁兮。”
她跟著伏羲在西王母指導下,終日在池塘邊采桑養(yǎng)蠶。半月后,她向蠶蛹輸送五彩光能,那些蛹竟日漸長大。不出一月,蠶蛹破繭成蛾,有雌有雄?,幖г賹Υ贫贻斈埽甑母共勘愎拿浧饋?。
只見蛾兒搖須擺翅,交尾后產下粒粒如珠的卵?,幖Ф冢骸斑@些卵孵化的蠶吃桑少,吐絲卻粗長,要好好收好。它們產卵后便會死去?!狈伺c眾蠶婦點頭應是。她又向伏羲和趕來的炎帝拜了三拜:“多謝先師與父親,我還有還愿之事,先行別過。”
炎帝不放心,派侍從跟隨,可瑤姬徑直去了宣山桑樹。她對侍衛(wèi)說要在樹上修煉一年,讓他們回宮。侍衛(wèi)只好回報。
一年過去,瑤姬與桑樹緣分愈深,無論寒暑,日日前去修煉。她的誠心感動了西王母,得其指點,很快便能騰空、穿墻,甚至呼風喚雨。
這天,瑤姬正在修煉,炎帝聞訊趕來。見她坐在桑樹下閉目打坐,地上枯葉堆積如山,炎帝喊了半天,她毫無反應。一時情急,炎帝命侍衛(wèi)點燃枯葉,想逼她回宮??涩幖Ь钩酥饎輿_天而起,一只仙鶴飛來,載著她直上高空。炎帝眼睜睜看著女兒升天,卻無能為力。
回宮后,炎帝垂頭喪氣。伏羲來問,他一肚子火全發(fā)了出來:“你還問!現(xiàn)在想見她一面,比登天還難!”
“難道瑤姬得道成仙了?這是喜事?。∥揖椭浪龝帤??!狈诵Φ馈?/p>
“你還笑!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故意讓我見不到女兒!我炎帝斷子絕孫,你就開心了?你回你的昆侖山去吧,我這里不歡迎你!”
“炎帝息怒,這并非我本意。令千金本就有此造化,即便我不帶她去玉山,她終有一天也會升天,不過是早晚罷了。我也是想成全她啊。況且,她以后定會保佑炎帝部族。你放火燒桑,不也是無意間成全了她嗎?”伏羲一臉無奈。
“你怎么知道我放火了?都怪我一時沖動……”炎帝既后悔又氣,“可你明知她會離我而去,還故意讓她走,分明是與我作對!”
“賢弟錯怪我了。四年前我答應過回九黎蚩尤那里復命,如今時日將近,只是放心不下你,才遲遲未動?!?/p>
“那不過是你的緩兵之計,何必當真?”
“此等事豈能玩笑?當初我立過血書,違誓必遭天譴,到時你也會受牽連?!狈俗笥覟殡y,既不想負誓,又不愿落個始亂終棄的名聲。
“依我看……”玄冥插話道。
“大師有話快說!”炎帝帶著挖苦,“人家都要走了,有話趁早,別等他走了后悔。”
玄冥道:“不如讓天帝先去三苗九黎見蚩尤,探探他的意思。若他不強留,我們以禮相待;若他執(zhí)意挽留,天帝便在那里住些時日,我們再想辦法,總不能讓他受連累?!彼蛐牡拙粗胤耍日J他是功臣,也認他是天下共主。
“也只能這樣了。我先去探虛實,若不行再回來商議?!毖椎劾淅涞溃澳闳ヌ接H也好,探虛實也罷,最好別再回華山。否則別怪我六親不認!”
“賢弟當真如此絕情?我伏羲縱有難處,也非自愿。難道離了你炎帝,我就活不成了?去三苗九黎又何妨!”
“好!既如此,我念在你曾為炎帝子民救死扶傷,送你一程。望你此去好自為之,飛黃騰達?!毖椎壅f完,命侍衛(wèi)與臣子們備好儀仗,敲鑼打鼓送了十里。
第三十節(jié):品社稷蚩尤顯野心
這日,蚩尤正與臣下談及先祖舊事:“三苗先祖源自三支:西北黎山的柯約耶勞(王姓)、南方三危山的柯烏耶勞(張姓)、東北龍首山的柯挪耶勞(楊姓)。這三姓各有絕技——柯挪善使弩弓,柯烏精于騎術,柯約劍術超群。我最佩服柯約當年的魄力:當年濃霧蔽日,天地昏沉,他毅然東去日月山尋訪柯耶、柯烏,若沒有那次尋親,哪有今日的蚩尤三苗?”
他話鋒一轉,細數(shù)如今的支系:“張、楊二支是舅甥關系。張姓為黑苗,身有花斑紋身,以黑蛇或巨蟒為圖騰,苗名阿耶混,居于阪泉;楊姓首領阿耶,以條紋紋身,住在玉邦河岔口的大壩;羅、李二姓為虎斑紋身,屬九黎統(tǒng)帥,居于滹沱河平原的欒城?!?/p>
雖已坐擁東南大片土地,蚩尤的野心卻未滿足。他繼承了伏羲太昊的四陸二十八宿系統(tǒng),進一步完善后,計劃在泰山、苗山、九山、臨淄建立天齊天文觀測中心,觀測太一極星、蒼龍星座的太角與角宿、大炎帝星、白虎參星,還將范圍擴展到虛危、鶉火二宿,構建起東青龍、南鶉火、北玄武的四陸四季星宿體系。
正說著,手下通報:西北少昊之地遭不明部族滋擾,牛馬被搶,青年男子被擄。這本與蚩尤無關,可他早有收服少昊之心,怎容到嘴的“肥肉”被搶?當即派人打探究竟。
話音未落,忽聞伏羲已至城外。蚩尤又驚又喜,如獲至寶,忙請他入宮,讓至身邊就座,又命人取來牛頭血書。
“伏羲果然守諾!五年之約,分毫不差。得您相助,我蚩尤定能超越炎帝!”他話鋒一轉,面露疑色,“只是看您這般落魄,莫非炎帝那邊出了變故?”
伏羲搖頭嘆息:“別提了。炎帝之女想修行成仙,西王母指點了她,炎帝卻怪我多事,怨他平白丟了愛女,不顧十年兄弟情分,把我趕了出來……”
“這炎帝真是不識好歹!”蚩尤怒喝,隨即吩咐,“來人!取上好綢緞、冠冕相贈!伏羲先生在此安心輔佐,手下人若有怠慢,定斬不饒!”說著便令侍女備宴,弄得伏羲一時手足無措。
一月后,蚩尤因少昊邊境再次生亂而煩憂。伏羲見狀,主動詢問緣由。
“不過是些小事,先生初來,不必操心?!彬坑葦[手道。
“蚩尤此言差矣!”伏羲正色道,“我并非來白吃白喝的。小事若處理不當,必成大禍,甚至招來殺身之禍。我便是因沒處理好炎帝之女的小事,才落得這般境地?!?/p>
“先生不必掛懷,在我三苗之地,斷不會虧待您。這點雞毛蒜皮的事,哪用勞您大駕?”
“快說吧,我伏羲不是貪圖享樂之人?!?/p>
蚩尤這才道出實情:“實不相瞞,西邊的神農,縱容族民屢次犯境,搶奪我族與少昊的牛馬、青年,兩族早已成仇敵。我真想發(fā)兵鎮(zhèn)壓,滅滅他的囂張氣焰!”
“我歷來主張以和為貴,動武只會激化矛盾,一發(fā)不可收拾。”伏羲勸道,“你三苗能有今日局面,實屬不易——我來時見你們在多水多蛇之地建天文中心、筑靈臺,還筑堤防洪,夯土為城,造屋建明堂,設高、昌、京、亭、毫等都邑祭祀中心,有城有廓,外廓為邑,分宮、郊、臺、壇、圜、潼,這簡直是傳說中的天市垣啊!”
“果然瞞不過伏羲天帝!”蚩尤贊嘆,“先生慧眼,什么都瞞不住您?!?/p>
“我不過是承先祖余蔭罷了?!狈烁锌?,“一千多年前,我先祖在舞陽賈湖居住一千八百多年,創(chuàng)制上元太初歷,傳至我節(jié)芒時已歷四代,可我卻沒什么建樹。”
“先生過謙了!”蚩尤忙道,“誰不知您先祖首倡木德,創(chuàng)表木璇璣、八索八風觀測中心,有勾芒股紀歷、攝提木星十二歲周期;更以《河圖》《洛書》作八卦,完善紫微垣,讓太昊文化大放異彩。這等功績,怎敢說無建樹?”
“說起八卦,”伏羲回憶道,“先祖羅奉伏羲十三年,在白龜山獲白龜,觀河洛交匯悟出太極,作太極圖;見龜甲背有五環(huán)八紋、背甲十三、腹甲九、裙邊甲二十四,背圓腹方,四足撐天地,遂在玄無洞推衍八卦為六十四卦,神驗無比。后來他東巡,從沁陽到渾縣、磁山再到泰山,天下文明始于三鎮(zhèn),孕育于土地,成型于文字,還命名泰水為大汶河,將皇策大典定為‘墳’。一年后,他在寶豐親民理政,分劃天下:以太行山為五行,王屋山為天下之中,名中條山、中條河,此地為中原,設為中央,立建木梭羅為標志?!?/p>
“難怪神農如此囂張!”蚩尤恍然大悟,“他先祖源自王屋山,聽說早已稱帝,還想稱霸中原,趕我三苗出海。我原以為是吹牛,聽先生一說,倒真得小心應對了?!?/p>
“哦?你也知道神農的來歷?”
“怎能不知!這幾年我三苗受夠了他的欺辱,早派人查過他的底細?!彬坑葒@氣,“那小子年紀輕輕就四處搶城掠地,兇悍得很,我竟拿他沒辦法?!?/p>
“蚩尤不必被他嚇住?!狈税矒岬?,“神農雖會尋水治病,離繼承先帝基業(yè)還差得遠。他對先祖的太初歷,不過懂些皮毛,遠不如你與炎帝精通?!?/p>
“別提那炎帝!”蚩尤怒道,“他趕你出門,還縱容神農與我為敵,簡直不義!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我早踏平他的華山了!”
“你這幾年也夠威風,從未向炎帝納貢,可東部少昊、北面軒轅氏都知進貢表心意……”
“我對他算客氣了!”蚩尤打斷道,“他若不是仗著你與赤松子,哪有今日?如今連赤松子都被他趕走,只剩玄冥在那兒混吃混喝,我看他以后還有誰幫忙!”
伏羲搖頭:“你錯了。炎帝雖在華山缺得力助手,但夸父、共工都非庸才,身邊更有羿做護衛(wèi),力大無窮?!?/p>
“不過是個莽夫罷了?!彬坑茸焐蠌娪?,心里卻忌憚羿,話鋒一轉,“那神農我倒有幾分佩服,年紀輕輕有此成就,野心也不小,竟想奪我三苗村寨?!?/p>
“神農是炎帝義子,學了不少藥方與歷法,后來才知他是王屋山遺脈,柱農之子,所以不甘寄人籬下,另立門戶。他與你為敵,也是逼不得已。”
“你這是幫他說話?”蚩尤不悅,“他禍害我族,你倒說他情非得已?”
“你有所不知,炎帝對他有救命與養(yǎng)育之恩,他怎會真與炎帝兵戎相見?況且炎帝身邊的夸父、共工、祝融,又怎容他一個外姓人稱帝?”伏羲解釋道,“但他自恃王屋山遺脈,不把其他部族放在眼里,稱帝后竟推行‘八陽八月’歷法,強迫你三苗族民遵從,百姓都說那是黑烏邪孵化的假日月,可笑得很?!?/p>
蚩尤大笑起來,伏羲卻嚴肅道:“別笑,歷法是大事。他年少能創(chuàng)歷法已不易,先不管對錯,看能否在他本部推行再說?!?/p>
“他那歷法?三歲小孩的把戲罷了!不提也罷?!?/p>
“你別小看他。”伏羲提醒,“他當年在炎帝手下時,治病尋藥的本事就讓人羨慕,后來在王屋山得到祖?zhèn)魃窈辙p,連蛇蟲都怕他三分。且不說他有柱農血脈,能抗風雨,單看他如今的勢力,顯然想占據(jù)你的伊川、大莘、空桑地區(qū),你可得提防?!?/p>
“夠了!”蚩尤氣沖沖地打斷,“我正為此煩惱。我不想動武,地盤、人口、武器都不如他,真打起來,勝負難料?!?/p>
“別急,先完善你部歷法,與少昊和平相處,自能渡過難關。”伏羲說,“你剛才提到八卦,防風氏的八卦天文成就最有發(fā)言權,我們的記事繩圖不過是雛形。倒是你發(fā)明水田耕作、水牛稻作,推動農業(yè)大發(fā)展,實在厲害。”
“先生既這么說,我就直說了——我想繼承太昊、少昊的蝗木、北辰紀歷法!”
“有這想法,足見你不是平庸之輩?!狈诵闹邪碘猓禾簧訇坏哪炯o歷法從不外傳,他想學,莫非有更大野心?嘴上卻道,“我可以教你,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只要對三苗有利,我萬死不辭!”
“這事對你或許不易?!?/p>
“先生盡管說!我蚩尤皺一下眉頭,就不算男子漢!”
“你得對天發(fā)誓,學會后不可用它對付太昊與少昊的余族百姓?!?/p>
蚩尤當即對天起誓:“若我蚩尤違此誓,必不得好死,族民不得安生!”
伏羲嘆氣:“你何必牽連族民?不過既已起誓,我便教你。你可在木紀歷法基礎上,參考女媧時代的繩表觀測法,改為髀骨紀歷法——以髀骨為矩尺,辨識北斗斗柄四季指向變化,在表頂放置玉璧璇璣或璇璣玉衡,觀測北極星與周邊星座的關系?!?/p>
“好主意!”蚩尤眼前一亮,“以髀骨為人表,使天主、人主合一!只是我們現(xiàn)有地盤不夠設八個天主、人主,怎么辦?”
“有心學,便有辦法建成,造福四方?!狈苏f,“地域有限怕什么?我派得力之人隨你去東面少昊部族,商議設立日出、日沒、四時、四正、四隅的觀測點,少昊定會答應這互利之事?!?/p>
“那就勞煩先生親自一趟!”
“為民請命,我樂意之至?!狈诵Φ?,“明早動身如何?”
蚩尤大喜,舉杯道:“好!眾將士,滿飲三百杯,為先生踐行!”
兩人相談甚歡,直飲到三更才散。
第三十章
少昊無功忌祖
伏羲駕云來到東夷國島,通報身份后求見少昊帝。片刻功夫,門衛(wèi)引他入內。
少昊帝頭戴嵌著鳳鳥與玄鳥紋飾的太陽獐牙王冠,身披錦緞長袍,左右手各握著一柄青龍建木天桿,正坐在黑虎皮大椅上,頭頂兩側還停著鳳、玄二鳥,氣勢威嚴。見過伏羲,少昊忙請他上座,拱手道:“天帝您先前在炎帝部族為相,如今駕臨我這島邊小國,真是稀客。我們未曾遠迎,還望海涵?!?/p>
“少昊帝不必多禮,‘天帝’之稱我可不敢當。你年輕有為,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狈丝蜌饣貞?。
“前輩過獎了。不知您此次前來,可有要事吩咐?只要我能辦到,定當效力?!鄙訇徽Z氣恭敬,卻透著幾分謹慎——他不像蚩尤那般粗獷直接,顯然是個心思深沉之人。
伏羲坦言:“實不相瞞,我已被炎帝逐出部族,如今在三苗首領蚩尤麾下任職。此次前來,是想請少昊帝與三苗聯(lián)手,共抗西邊的神農部族,不知你意下如何?”
“您是說,要我與蚩尤那小子合伙對付神農?”少昊心頭一震,暗自思忖:伏羲這老狐貍,炎帝為何趕他走還未可知,竟想拉我與野心勃勃的蚩尤結盟?這分明是要坑我九夷部族!先輩基業(yè)絕不能毀在我手上。他當即回絕:“多謝前輩美意,只是我能力遠不及蚩尤。您來做客,我們熱烈歡迎;但要說聯(lián)手抗敵,還是請您另尋高明吧?!?/p>
“少昊帝過謙了。誰不知你的先祖是第六代伏羲金天氏?他承太昊之法,創(chuàng)十月太陽歷,娶羲和、常羲分掌日月,還用璇璣玉衡觀測天象,何等輝煌?!狈嗽噲D以先祖功績打動他。
“前輩有所不知,這些都是先祖皇娥的功勞,到我這輩早已失傳。如今我用的還是炎帝的羊角度天歷法,比起神農的青龍星歷差遠了,就連蚩尤都繼承了太昊的星象系統(tǒng)。我自愧不如,哪敢參與他們的紛爭?”少昊嘆道,“我只求守著先祖這點基業(yè),安穩(wěn)度日便好?!?/p>
伏羲見他推脫,索性搬出宗族關系:“少昊帝莫不是疑心我的來意?你我同屬伏羲氏脈絡——雖你先祖是皇娥后裔入贅繼位,可我族向來有母系當政的規(guī)矩,你雖姓戚,終究是伏羲氏后人啊?!?/p>
“前輩知道得真多,”少昊淡淡道,“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我早記不清了?!?/p>
“怎么能忘?”伏羲追問,“你生父是金星氏之子桑中宴戲,生于窮桑,繼承父族歷法,名‘鷙’,以風鵬玄鳥為號。當年他登位時,五色鳳凰齊聚帝庭,四叔重、該、修、熙分掌金木水火,蓐收執(zhí)鉞定歷法,主司西方萬二千里之地,何等風光!如今你的四叔還在嗎?”
提及先祖功業(yè),少昊突然悲從中來,嚎啕大哭:“休提先父功德,我一想便滿心愧疚!如今只剩羲和、常羲還在,先祖基業(yè)已所剩無幾,我真是愧對先人啊……”左右侍從連忙上前勸慰,還暗暗瞪了伏羲一眼,似在責怪他戳人痛處。
伏羲忙道:“是我說錯話了,少昊帝莫怪。我今日來,其實是有件喜事相告,能讓你少昊部族興旺發(fā)達,一改頹勢?!?/p>
少昊果然精神一振,急問:“前輩有何良策?若能惠及九夷百姓,我必感激不盡。”
伏羲卻故意賣起關子:“我不過是個逃難之人,哪有什么恩澤能賜給萬民?只求少昊帝賞口飯吃、討杯水喝罷了?!?/p>
少昊有些不悅:“前輩既來相助,何必推脫?莫非是我招待不周?”說著命人端上視肉、瓊液,又讓人熱了墾釜。
伏羲這才入正題:“蚩尤雖粗獷,卻非惡徒,他手下三苗都是勤勞之民。只因歷法落后,才被神農欺壓得走投無路。若你肯助他一臂之力,他定能穩(wěn)住局面,你也能少些后顧之憂,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并非我膽怯,”少昊皺眉,“我與蚩尤雖是近鄰,往來卻少。他總自視甚高,瞧不起我的歷法,我實在信不過他那野心。萬一他日后對我族有非分之想,怎么辦?”
“你竟還不信我?”伏羲道,“蚩尤已在眾官面前發(fā)下毒誓,若日后對少昊族不利,必不得好死!”
“發(fā)誓不過是口頭說說,”少昊嗤笑道,“除非他能親自把外敵趕出歷山、陳留一線,證明自己有真本事,到時別說借幾個觀測點,就是讓我九夷歸順,我也認了!”
“你這是故意為難他,逼他動刀兵??!”伏羲急道,“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看著神農步步緊逼?”
“看在同祖的份上,我才與你多言,”少昊沉下臉,“若太昊知道我出賣部族,我萬死難辭其咎!你回去告訴蚩尤,想聯(lián)手抗敵,就先拿出實力來。來人,送客!”
“好你個少昊!你會成為天下紛爭的罪魁禍首!”伏羲氣得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