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明,程青靈與趙破軍牽著馬匹,踏上了前往狼山的荒漠古道。風(fēng)卷著細沙拍打在臉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鐵板上——戈壁的白晝酷熱難耐,而夜晚卻冰冷刺骨。
"小姐,水省著喝。"趙破軍解下腰間的水囊遞給她,嗓音沙啞,"前面三十里沒有水源。"
程青靈接過水囊,發(fā)現(xiàn)蕭燃正蹲在一塊風(fēng)化的巖石旁,用匕首在沙地上勾畫著什么。他左胸的箭傷還未痊愈,動作間仍帶著幾分滯澀,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始終銳利如刀。
"蕭統(tǒng)領(lǐng)在做什么?"她走近問道。
蕭燃頭也不抬,匕首尖點了點沙圖:"這條路上有三處狄人哨卡。"他聲音低沉,帶著久經(jīng)沙場的沉穩(wěn),"我們得繞道西側(cè)的干河谷。"
程青靈注意到他畫出的路線精準老練,連隱蔽的巖縫都標注得清清楚楚。這個看似瘦弱的年輕人,竟對北疆地形熟悉到如此地步。
正午時分,天空驟然陰沉。遠處地平線上,一道灰黃的沙墻席卷而來。
"沙暴!"趙破軍一把拽住程青靈。
蕭燃卻突然撲向馬鞍,從行囊里扯出幾條粗布:"蒙住口鼻!貼著巖壁走!"他的指令簡潔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狂風(fēng)呼嘯中,蕭燃用身體擋在程青靈前方。他的舊傷在風(fēng)沙中崩裂,鮮血浸透繃帶,卻仍死死抓著巖壁凸起處,為他們穩(wěn)住身形??耧L(fēng)呼嘯,砂石如刀,程青靈不得不扯下頭巾裹住口鼻,仍被嗆得咳嗽不止。
馬匹受驚嘶鳴,掙脫韁繩狂奔而去。趙破軍罵了一聲,卻不敢去追——在沙暴中迷失方向,必死無疑。
三人緊貼巖壁,直到風(fēng)勢稍緩。程青靈抖落滿身黃沙,發(fā)現(xiàn)水囊已被砂石磨破,清水漏盡。
沙暴過后,馬匹早已驚散。蕭燃抹去臉上的血沙,從懷中掏出一個皮質(zhì)水囊:"喝。"
程青靈接過,發(fā)現(xiàn)水囊輕得異?!锩嬷皇W詈笠豢谒?/p>
"你呢?"
蕭燃嘴角扯出個淡淡的笑:"影麟衛(wèi)受過耐渴訓(xùn)練。"他轉(zhuǎn)身時,程青靈卻看見他干裂的唇上滲著血珠。
“還有半日路程……”她嗓音嘶啞,嘴唇干裂滲血。
趙破軍沉默片刻,從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劃破自己的手腕,將血滴進破水囊的殘存皮囊里。
“喝。”他簡短道。
程青靈瞳孔一縮:“趙叔!”
“影麟衛(wèi)的規(guī)矩——活著的比死了的有用?!彼Z氣平靜,仿佛割腕放血不過是尋常事。
程青靈咬牙接過,含了一口腥甜的血水,強忍惡心咽下。
夜幕降臨,歷經(jīng)五日,當三人終于抵達狼山腹地時,程青靈的靴底已經(jīng)磨穿。眼前陡峭的巖壁上,隱約可見一道裂縫,被茂密的沙棘叢遮掩著。
"就是這里。"蕭燃虛弱地指向巖縫。他的傷口雖然不再潰爛,但高燒始終未退,整個人瘦得脫了形。
趙破軍用砍刀劈開荊棘,露出黑黝黝的洞口。潮濕的霉味夾雜著硝石的氣息撲面而來。程青靈點燃準備好的火把,火光映照下,可見洞壁上滿是人工開鑿的痕跡。
石室比想象中寬敞,呈不規(guī)則圓形。中央擺著一張粗糙的石案,上面整齊碼放著幾本賬冊。程青靈快步上前,賬冊封面上赫然蓋著"北疆督造司"的朱印——這是秦嗣昌分管軍械時的官印!
"小姐,看這個。"趙破軍從石案下拖出個鐵箱。箱鎖已經(jīng)銹死,蕭燃卻從懷中掏出把奇特的鑰匙——形如半片凌霄花瓣。
程青靈心頭一震,連忙取出何奕給她的木棉花簪。簪頭與鑰匙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咔嗒"一聲,鐵箱應(yīng)聲而開。
箱中是一摞泛黃的密函。最上面那封的筆跡程青靈再熟悉不過——父親的字跡!信中詳細記錄了秦嗣昌與北狄貴族的秘密會面,末尾寫道:"...秦賊以重弩三十具換狄人退兵,實則暗藏禍心。證據(jù)已托天容藏于藥囊暗層,唯金針可啟..."
程青靈手指發(fā)顫。她終于明白母親那句"金石為開"的含義——金針與石室,缺一不可!急忙取出隨身攜帶的藥囊,用金針挑開夾層,里面竟是半塊薄如蟬翼的金箔,上面密密麻麻刻著北狄文字。
"這是..."蕭燃掙扎著湊近,"北狄左賢王與秦嗣昌的血誓書!"
趙破軍突然從箱底翻出個皮囊,倒出十幾塊相似的金屬薄片:"這些是..."
"軍械調(diào)令。"程青靈拿起一片對著火光,"父親把每次異常調(diào)動的記錄都刻在了金箔上。"
蕭燃突然哽咽顫抖起來:"將...將軍果然......"
他雖疲憊,卻仍死死盯著那些文字。程青靈這才明白,這個年輕人三年來獨自潛伏北疆,就是為了等這一刻——親眼見證將軍的清白。
洞外突然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蕭燃猛地吹滅火把,三人屏息貼在石壁上。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是巡邏的狄兵。
"必須盡快送去永昌府。"程青靈將證據(jù)貼身收好,"何大人正在等這些。"
蕭燃卻搖頭:"兵分兩路...我去引開追兵..."說著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血絲。
趙破軍按住他肩膀:"你的傷..."
"第七營...就剩我了..."蕭燃慘笑,"總得...有人善后..."
程青靈看著他凹陷的眼眶,想起父親常說"袍澤之義,生死相托"。她默默取出最后三根銀針,為蕭燃施了一套固本針法。
她將凌霄花簪折成兩段,一段交給蕭燃,"找左手缺三指的老更夫,說'草木知春'。"
黎明時分,蕭燃與程青靈二人辭別。程青靈回頭望去,蕭燃瘦削的背影正迎著朝陽走向戈壁深處,腰間的水囊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那是程家軍最后的信物。
凌霄花開的季節(ji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