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里的遭遇，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葉凡心里。那株凝露草被奪走的，不僅僅是一絲恢復(fù)的希望，更像是一個象征——他連最微末的東西都守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被仇敵輕易掠取。
帶著一身疲憊和更深的陰郁，葉凡回到了那家骯臟破敗的黑旅館。禿頭老板看到他回來，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沒再多話，大概是被昨天葉凡那一下詭異的手法鎮(zhèn)住了，或者覺得他麻煩不想多惹。
房間里的霉味似乎更重了。
葉凡坐在冰冷的板床上，試圖靜下心來，感應(yīng)天地間那稀薄到幾乎不存在的靈氣，但心煩意亂，加上身體過度虛弱，一次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饑餓感再次襲來，提醒著他現(xiàn)實的殘酷。
那二十萬的支票，他必須去兌現(xiàn)一部分，否則連最基本的生存都無法維持。
下午，他找了一家看起來規(guī)模很小的儲蓄所，忐忑地遞進了支票和那張問題身份證。出納員操作了很久，打了幾個電話確認，看他的眼神帶著審視和疑惑，但最終，錢還是取了出來。看來林家雖然打壓他，但還沒下作到連這筆“封口費”都凍結(jié)的地步，或許覺得沒必要，或許是為了留個“大方”的名聲。
揣著兩萬塊現(xiàn)金（他不敢多取，怕太惹眼），葉凡稍微松了口氣，至少短時間內(nèi)餓不死了。他去買了些最便宜的抗餓食物和幾瓶水，又去舊貨市場淘了兩件更便宜但干凈些的替換衣服。
就在他提著簡陋的購物袋，走回旅館所在的那條臟亂街道時，一輛黑色的奧迪A6無聲地滑到他身邊，停了下來。
車窗降下，露出一張刻板而冷漠的臉。是林國棟的司機，老陳。葉凡記得他，以前見到自己（前世記憶）時總是畢恭畢敬，現(xiàn)在那雙眼睛里卻只有冰涼的俯視。
“葉先生。”老陳開口，語氣公事公辦，沒有一絲溫度，“董事長要見你?！?/p>
葉凡腳步一頓，心中警鈴大作。林國棟找他？絕無好事。
“有什么事？”葉凡沒有動。
“你去了就知道?！崩详惖恼Z氣不容拒絕，“請上車，別讓我難做。”
葉凡看了看車，又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他知道，躲是躲不掉的。他沉默了一下，拉開車門，坐進了后座。
車內(nèi)很干凈，帶著淡淡的皮革味，與他身上的塵垢和旅館的霉味形成鮮明對比。
車子沒有開往林家別墅，而是來到了市中心一家高級私人俱樂部的樓下。老陳帶著他乘坐專用電梯，直達一個隱秘的茶室。
茶室里，只有林國棟一個人。他穿著剪裁合體的中式褂衫，正在慢條斯理地沏茶，氤氳的茶香彌漫一室?？吹饺~凡進來，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坐?！绷謬鴹澋卣f了一個字。
葉凡在他對面的紅木椅上坐下，將破舊的購物袋放在腳邊，沉默地看著他。
林國棟沏好一杯茶，推到葉凡面前，自己則端起另一杯，輕輕呷了一口，這才抬起眼，目光銳利如鷹，打量著葉凡。
那目光里，沒有一絲一毫父親看兒子的溫情，只有審視、評估和毫不掩飾的冷漠。
“聽說你最近不太安分?！绷謬鴹濋_口，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巨大的壓力，“還在外面四處晃悠，甚至想找工作？”
葉凡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看來那二十萬，并沒讓你學(xué)會安分守己?！绷謬鴹澐畔虏璞l(fā)出清脆的磕碰聲，“我上次說的話，你是不是沒聽進去？”
他從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兩份文件，推到葉凡面前。
一份是放棄林家一切繼承權(quán)、聲明與林家毫無關(guān)系的法律文件，條款極其苛刻，幾乎等同于賣身契。 另一份，是一張支票。金額——五萬。
葉凡看著那兩張紙，又看看那比上次更少的支票，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簡單。”林國棟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壓迫感，“簽了它，拿著這五萬塊，徹底離開臨江市，永遠別再回來，永遠別再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永遠別再提任何關(guān)于林家、關(guān)于耀耀的瘋話?！?/p>
“如果我不簽?zāi)?？”葉凡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不簽？”林國棟冷笑一聲，眼神變得極其危險，“葉凡，我上次就警告過你。不要挑戰(zhàn)我的耐心，也不要高估你自己的分量。”
“林家能給你的，遠不止是錢，也能拿走你的一切，包括你這條……微不足道的小命?！彼恼Z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談?wù)撎鞖?，但話里的寒意卻讓人不寒而栗。
“你以為你能找到工作？能找到住處？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別天真了。在臨江，我林家說一句話，就能讓你寸步難行，生不如死?！?/p>
“簽了它，拿錢走人，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也是你唯一能得到的‘體面’?！绷謬鴹澯檬种更c了點那張支票，仿佛在施舍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否則，下次來找你的，就不是我了。到時候，你連這五萬塊都拿不到，而且……”
他沒有說完，但威脅的意味已經(jīng)淋漓盡致。
葉凡看著眼前這個生物學(xué)上的父親，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冷酷無情的話。為了維護那個假貨和林家的聲譽，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徹底碾碎自己這個真兒子。
王美娟的尖叫辱罵是明火，林耀的陰險算計是暗箭，而林國棟這種冰冷徹骨的威脅和羞辱，則是鈍刀子割肉，更讓人心寒。
“體面？”葉凡緩緩重復(fù)著這兩個字，聲音里帶著一絲極致的嘲諷，“林董事長的‘體面’，真昂貴?！?/p>
他沒有去碰筆，也沒有去看那張支票，只是慢慢站起身。
“我的答案，和上次一樣?！彼粗謬鴹?，眼神里沒有任何畏懼，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這字，我不會簽。這錢，你們林家留著吧，我不需要你們的施舍?！?/p>
他提起腳邊的購物袋，轉(zhuǎn)身就向門口走去。
林國棟顯然沒料到他會如此干脆地拒絕，臉色瞬間陰沉得可怕，猛地一拍桌子！
“葉凡！你給我站住！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葉凡的手已經(jīng)搭在了門把手上，他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林董事長，”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還有什么‘罰酒’，盡管來。我等著?！?/p>
說完，他拉開門，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
門在他身后重重關(guān)上，隔絕了林國棟那幾乎要噴出火的憤怒目光。
老陳依舊像根木頭一樣站在電梯口，面無表情地看著葉凡出來。
葉凡沒有看他，徑直走向電梯。
電梯下行，狹小的空間里，只有他一個人。他看著光可鑒人的電梯壁映出的自己——憔悴，落魄，但脊梁挺得筆直。
一次次的羞辱，一次次的打壓，一次次的威脅。
來自所謂的“親人”。
這二次傷害，比外人的欺辱更加刻骨銘心。
他攥緊了手中的購物袋，塑料袋發(fā)出窸窣的聲響。
仙帝的心境，在極致的屈辱和冰寒中，仿佛被錘煉得更加凝實了一分。
但眼前的困境，依舊如山般壓在頭頂。
受氣嗎？
當(dāng)然。
被親生父親用金錢和死亡威脅，逼他放棄一切，遠走他鄉(xiāng)。
這口氣，憋得胸腔生疼。
離開那間充斥著茶香與威脅的茶室，外面的空氣似乎都帶著一股冰冷的鐵銹味。林國棟的威脅言猶在耳，像毒蛇般纏繞在心頭。葉凡提著那個寒酸的購物袋，走在回旅館的路上，每一步都感覺沉重?zé)o比。
那五萬塊的支票，與其說是補償，不如說是一種極致的侮辱，是對他身份和尊嚴的又一次徹底否定。
他剛拐進通往旅館的那條陰暗巷子，腳步就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巷口停著一輛扎眼的亮黃色蘭博基尼跑車，與周圍破敗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車旁，倚著一個身影。
林耀。
他今天穿得倒是沒那么正式，一身潮牌，頭發(fā)精心打理過，臉上掛著那種看似人畜無害，實則充滿了戲謔和惡意的笑容。他正低頭玩著手機，似乎等了有一會兒了。
看到葉凡過來，林耀收起手機，臉上立刻堆起那種假得不能再假的“驚喜”和“關(guān)切”。
“哎呀！哥！你可算回來了！”林耀快步迎了上來，語氣熱情得讓人惡心，“我找了你好久呢！打你電話也打不通，真是擔(dān)心死我了！”
葉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表演，手里緊緊攥著購物袋。
林耀仿佛沒看到葉凡的冷漠，目光“關(guān)切”地在他身上掃來掃去，最后落在那廉價的購物袋上，眉頭立刻皺起，語氣帶著夸張的“心疼”：“哥！你怎么就住這種地方啊？還吃這些……這些東西怎么能吃??？你看你，都瘦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葉凡的肩膀，被葉凡微微側(cè)身避開。
林耀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但很快又恢復(fù)了那副“好弟弟”的表情，他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推心置腹”：
“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氣，有不甘。覺得爸媽偏心，覺得我搶了你的東西。是，我承認，我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原本可能是你的?！彼掍h一轉(zhuǎn)，語氣變得“誠懇”而帶著一絲優(yōu)越感的“勸導(dǎo)”，“但是，哥，你得認命??！”
“你看，這二十四年，是我陪在爸媽身邊，是我接受林家的教育，是我學(xué)著怎么管理公司，怎么交際應(yīng)酬。這一切已經(jīng)刻在我骨子里了。你呢？你過去二十四年過的是什么日子？你現(xiàn)在……你又懂什么？”
他上下打量著葉凡，眼神里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就算現(xiàn)在把林家的一切還給你，你接得住嗎？你能管好那么大的公司嗎？你能融入這個圈子嗎？別開玩笑了，到時候只會鬧更大的笑話，把林家百年基業(yè)都敗光而已。”
“爸媽其實也是為你好。”林耀故作語重心長，“給你一筆錢，讓你離開，找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下半輩子，這才是最現(xiàn)實的選擇。你為什么非要鉆牛角尖，跟自己過不去呢？”
他從口袋里掏出錢包，看都沒看，隨手抽出一小疊厚厚的百元大鈔，看樣子至少有大幾千，遞向葉凡，語氣“真誠”：
“哥，聽我一句勸，別倔了。這些錢你先拿著，買點好吃的，換身像樣的衣服。算弟弟我的一點心意。那張支票……爸是不是又給你了？雖然不多，但也夠你花一陣子了。省著點用，離開臨江吧，別再回來了，好嗎？”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zhǔn)地扎在葉凡最痛的地方。否定他的能力，否定他的過去，否定他存在的意義，然后用一點施舍般的金錢，來彰顯自己的大度和優(yōu)越。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葉凡看著那遞到眼前的鈔票，又抬眼看向林耀那雙充滿了虛偽和惡毒的眼睛。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接那錢。
林耀舉著錢的手有點尷尬，但他很快又笑了起來，故作自然地收回手，將錢隨意地塞進了葉凡購物袋的開口里，動作熟練得像是在打發(fā)一個纏人的乞丐。
“你看你，還跟我客氣什么？咱們畢竟是‘兄弟’嘛?！绷忠Φ靡荒槨盁o害”，“哦，對了，”
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從另一個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在葉凡眼前晃了晃。
正是那個裝著凝露草的小盒子！
他打開盒子，那株三葉的小草已經(jīng)有些蔫了，靈氣更加微弱。
“還得謝謝哥你呢，”林耀拿起那株草，故作欣賞，語氣帶著濃濃的嘲諷，“雖然不認識這是什么野草，不過看起來還挺別致的。我找了個大師看了看，大師說這東西雖然不值錢，但寓意不錯，代表……嗯，代表頑強的生命力？呵呵，挺適合哥你的，對吧？畢竟像野草一樣，怎么踩都踩不死?！?/p>
他極盡侮辱地把玩著那株本該屬于葉凡的希望之源，然后像是失去了興趣，隨手又將草扔回盒子里，蓋上蓋子。
“算了，既然哥你喜歡，那就還給你吧?！彼麑⑿『凶右搽S手扔進了葉凡的購物袋，和那疊鈔票放在一起，動作輕蔑至極。
“畢竟，垃圾配野草，才是絕配嘛。哈哈哈！”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巷子里顯得格外刺耳。
做完這一切，他滿意地看著葉凡那張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覺得有些無趣，又或許是覺得羞辱得差不多了。
他拍了拍葉凡的肩膀（這次葉凡沒躲開，或者說，已經(jīng)麻木了），語氣“親切”地說：“好了，哥，我還有點事，先走了。記住我的話，好好考慮一下，為了你自己好。”
說完，他轉(zhuǎn)身，吹著口哨，走向那輛蘭博基尼，拉開車門，引擎發(fā)出咆哮般的轟鳴，絕塵而去。留下刺鼻的尾氣和無聲的侮辱。
葉凡站在原地，低著頭。
購物袋里，是那沾著侮辱的幾千塊錢，和那株被奪走后又像垃圾一樣被扔回來的、已經(jīng)靈氣大失的凝露草。
巷口吹來的風(fēng)，卷起地上的塵土和碎紙，打著旋兒。
他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緩緩伸出手，從購物袋里，先拿出了那疊鈔票。
他沒有數(shù)，甚至沒有多看一眼。
只是用兩只手，慢慢地、極其用力地，將那疊嶄新的鈔票，一點一點地撕碎。
撕成碎片。
然后一揚手，碎紙屑如同絕望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散在骯臟的巷子里。
接著，他拿出了那個小盒子。
打開，看著里面那株已經(jīng)枯萎大半的靈草。
他沉默地看著，眼神深處，是滔天巨浪被強行鎮(zhèn)壓后的死寂。
最終，他沒有扔掉它，而是輕輕合上蓋子，將它緊緊握在手心，仿佛握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它已經(jīng)幾乎毫無價值。
然后，他提起變得輕了一些的購物袋，一步一步，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走向那家黑旅館更加陰暗的入口。
受氣嗎？
殺人誅心。
假少爺?shù)摹坝H切關(guān)懷”，比直接的打罵更令人窒息，更能摧垮一個人的意志。
這份“心意”，真是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被林耀那番“親切關(guān)懷”誅心之后，葉凡在黑旅館那散發(fā)著霉味的房間里呆坐了很久。手里緊緊攥著那個裝有近乎枯萎凝露草的小盒子，仿佛那是連接他與過去輝煌、與未來希望的最后一根細絲，盡管它已脆弱不堪。
饑餓感再次頑固地襲來，提醒著他這具身體最基本的需求。他需要吃東西。
撕碎了林耀“施舍”的鈔票，他只能動用那二十萬里的錢。這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屈辱，仿佛每一口用這錢買來的食物，都帶著林家的唾棄。
傍晚時分，他走出旅館，沿著臟亂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不想回那個令人窒息的房間。街邊各種小餐館飄出混雜的香氣，但他毫無胃口。
最終，他在一個偏僻的巷口，看到一家亮著昏黃燈光的小面館。店面很小，只有四五張桌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招牌上的字都褪了色，寫著“老孫面館”。里面客人不多，只有一個頭發(fā)花白、系著圍裙的老婆婆在慢悠悠地擦著桌子。
鬼使神差地，葉凡走了進去。
店面很干凈，雖然簡陋，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煙火氣。
“小伙子，吃點什么？”老婆婆抬起頭，臉上帶著慈祥的皺紋，聲音溫和。她的眼神很干凈，沒有打量，沒有鄙夷，只是平常的詢問。
這種平常，在如今的葉凡看來，竟顯得如此珍貴。
“……一碗陽春面?！比~凡低聲說，選了最便宜的。
“好嘞，稍坐一會兒，馬上就好?！崩掀牌判α诵ΓD(zhuǎn)身進了后面的小廚房。
面很快端了上來。清湯，白面，幾點蔥花，簡簡單單，卻熱氣騰騰。
“趁熱吃。”老婆婆放下面，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繼續(xù)擦著桌子，像是隨口閑聊，“小伙子，看著面生，不是住這附近的吧？”
葉凡沉默地拿起筷子，搖了搖頭。
“哎，這世道，都不容易?！崩掀牌艊@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他說，“好好吃飯，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想明天的事?！?/p>
很簡單的一句話，甚至可能只是老人家的習(xí)慣性嘮叨。
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葉凡那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他埋下頭，大口吃著面。熱湯順著食道滑下，溫暖了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不是面有多好吃，而是這點微不足道的、不帶任何目的的暖意，讓他幾乎麻木的心感到了一絲刺痛。
他吃得很快，幾乎連湯都喝光了。
付錢的時候，老婆婆看著他拿出那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從兩萬里取的），笑了笑：“剛?cè)〉腻X啊？我這小店可找不開喲。有零錢嗎？沒有就算了，一碗面而已?！?/p>
葉凡翻找了一下，確實沒有零錢。
“那我明天……”葉凡想說明天送來。
“沒事沒事，”老婆婆擺擺手，笑容慈祥，“下次來吃的時候再給一樣的。一碗面，阿姨還請得起?！?/p>
葉凡看著她真誠渾濁的眼睛，心里那根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他默默地點了點頭，將那張百元鈔收回。
離開面館時，他的腳步似乎沒有來時那么沉重了。那碗面，那位婆婆無意間的話語，像黑暗中的一絲微光，雖然微弱，卻真實存在。
然而，他并不知道，一雙隱藏在暗處的眼睛，早已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第二天中午，葉凡決定再去那家面館，把面錢還上，或許……再吃一碗那帶著暖意的面。
可是，當(dāng)他拐進那條巷子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血液幾乎凝固！
昨天還干凈整潔的“老孫面館”，此刻一片狼藉！
店門的玻璃被砸得粉碎，碎玻璃濺得到處都是。原本擦得锃亮的桌椅東倒西歪，有的甚至腿都斷了。墻壁上被潑滿了紅紅黑黑的油漆，寫著“滾蛋”、“欠債還錢”等污言穢語。鍋里剩下的面湯和配料灑了一地，混合著玻璃碴和油漆，散發(fā)出難聞的氣味。
老婆婆正佝僂著腰，拿著掃帚，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花白的頭發(fā)凌亂，臉上寫滿了無助、恐懼和茫然。她似乎想打掃，卻又不知從何下手，只是那么站著，像一尊絕望的雕塑。
幾個鄰居遠遠地看著，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卻沒有人敢上前幫忙。
葉凡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瞬間蔓延全身！
不用猜！他知道是誰干的！
林耀！
就因為他昨天在這里吃了一碗面，就因為他在這里感受到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林耀就連這一點點都不允許他擁有！要用最殘忍的方式摧毀它！
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著滔天的愧疚，猛地沖上葉凡的頭頂，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幾乎要沖過去。
可是，沖過去又能怎么樣？
他現(xiàn)在拿什么去對付林耀？拿什么去保護這位婆婆？憑他這具虛弱不堪的身體嗎？只會給婆婆帶來更大的麻煩！
而且，那些遠遠圍觀的鄰居……他們的眼神里，除了同情，似乎還有一絲對婆婆的埋怨？是不是覺得她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連累了整條巷子？
葉凡的腳步像是灌了鉛，沉重得無法抬起。
他眼睜睜看著那位昨天還溫和慈祥的老人，今天卻因為他的緣故，遭受這無妄之災(zāi)，賴以生存的小店被毀于一旦！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連上前道歉、幫忙收拾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知道，任何形式的靠近，只會給婆婆帶來更可怕的災(zāi)難。
這種無力感，這種愧疚感，比之前所有的侮辱和打壓加起來，更讓他痛苦萬分！
他死死地咬著牙，牙齦幾乎咬出血來，拳頭攥得指甲深陷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最終，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幾乎是逃離一般，踉蹌著沖出了那條巷子。
他不敢回頭。
背后的景象，那位婆婆無助的身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燙在他的靈魂上。
那碗陽春面唯一的暖意，被徹底冰封。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絕望和噬骨的愧疚。
受氣嗎？
何止是受氣。
這是將他心中剛剛萌生的一絲微光徹底碾碎，還連累了唯一對他釋放善意的無辜之人。
這份憋屈和痛苦，沉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