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鐘的裁縫鋪位于城南貧民區(qū)的一條窄巷里,表面破舊不堪,后院卻別有洞天。地下室里,一位戴著眼鏡的中年女子正在為沈墨白處理傷口。
"子彈取出來了,但失血太多,又淋了雨,傷口可能會感染。"女子擦擦額頭的汗,對柳如煙說,"你是他什么人?"
柳如煙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回答。她算沈墨白的什么人?主顧?朋友?還是...
"同志。"她最終說道,"我是他的同志。"
女子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問,只是教她如何更換繃帶和熬藥。
三天三夜,柳如煙幾乎沒有合眼。她按照醫(yī)囑,每隔兩小時為沈墨白換一次藥,用濕布擦拭他滾燙的額頭。高燒中的沈墨白時而昏睡,時而囈語,有時喊著同志們的名字,有時又低聲呼喚"如煙"。
第四天凌晨,柳如煙正靠在椅子上打盹,突然感覺有人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她猛地驚醒,發(fā)現(xiàn)沈墨白正看著她,眼睛比前幾天清明了許多。
"水..."他嘶啞地說。
柳如煙急忙扶他起來,小心地喂他喝水。"你覺得怎么樣?"
"像被馬車碾過。"沈墨白虛弱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憔悴的臉上,"你一直在這里?"
柳如煙點點頭,突然覺得鼻子發(fā)酸。"你差點死了。"
沈墨白試圖抬手,卻因牽動傷口而皺眉。柳如煙連忙按住他:"別亂動!"
"那份名單..."他急切地問。
"老鐘已經(jīng)處理了,所有聯(lián)絡方式都更新了。"柳如煙安慰他,"你救了很多人的命。"
沈墨白松了口氣,突然想起什么:"那天晚上...在祠堂里,我話沒說完..."
柳如煙的心跳加速,臉頰發(fā)熱。"你該休息了。"她站起身想走,卻被沈墨白用左手輕輕拉住。
"如煙,看著我。"他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堅定,"我想告訴你,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是鳳棲樓的頭牌,不是因為你的才藝,而是因為你的勇敢和善良。"
柳如煙的眼淚奪眶而出。在風月場中,"愛"這個字她聽得太多,卻從未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直擊心靈。
"你知道我的過去..."她低聲說。
"我知道的是現(xiàn)在的你。"沈墨白認真地說,"那個雨夜冒死救我的你。"
柳如煙俯身,輕輕將額頭抵在他的手上。"我也愛你。"她終于說出這句藏在心底的話,"但我害怕...害怕這會成為你的負擔。"
沈墨白用左手撫摸她的頭發(fā):"愛從來不是負擔,而是力量。"
正當兩人沉浸在溫情時刻,地下室的門突然被推開。老鐘臉色凝重地走進來:"出事了。陳副官帶人搜查了鳳棲樓,抓走了幾個姑娘審問。"
柳如煙臉色煞白:"小翠呢?"
"聽說有個丫鬟被拷打致死..."老鐘不忍地說,"胡大勇已經(jīng)知道柳姑娘與我們有聯(lián)系,全城貼了通緝令。"
柳如煙雙腿發(fā)軟,跌坐在椅子上。小翠,那個總是笑瞇瞇叫她"姑娘"的十六歲女孩,就這樣沒了?
"我們必須立刻轉移。"老鐘說,"沈同志的情況經(jīng)不起顛簸,但留在這里更危險。"
沈墨白掙扎著要起身:"給我兩天時間,我就能走..."
"來不及了。"老鐘搖頭,"剛得到消息,胡大勇今晚要公開處決抓到的革命黨,就在夫子廟前廣場。陳副官會指認被捕的同志。"
柳如煙和沈墨白同時倒吸一口冷氣。這意味著更多的同志會暴露,更多的人會犧牲。
"名單上的人通知了嗎?"沈墨白急切地問。
老鐘搖頭:"我們只聯(lián)系上一部分。還有三個重要聯(lián)絡人不知道危險。"
柳如煙突然站起來:"我去通知他們。"
"太危險了!"沈墨白激動地說,隨即因牽動傷口而痛苦地皺眉。
"我是最合適的人選。"柳如煙堅定地說,"胡大勇的人不認識我,而且..."她從包袱里取出一套華貴的衣裙,"鳳棲樓的頭牌柳如煙突然回心轉意,想向胡司令投誠,這個理由足夠讓我接近刑場。"
老鐘和沈墨白交換了一個眼神。這確實是個大膽但可行的計劃。
"三個聯(lián)絡人的特征和暗號是什么?"柳如煙問,已經(jīng)開始換裝。
老鐘遲疑了一下,看向沈墨白。沈墨白深深望著柳如煙,終于點頭:"告訴她。"
一個小時后,打扮得雍容華貴的柳如煙出現(xiàn)在夫子廟附近。她戴著面紗,手持繡花小扇,身后跟著老鐘安排的兩個假扮仆人的同志。
廣場上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人,中央搭起了一個簡易刑臺,十多個衣衫襤褸的人被鐵鏈鎖著跪在那里。胡大勇一身戎裝,趾高氣揚地站在刑臺上,身旁是面色陰沉的陳副官。
柳如煙強忍心中的恐懼和憤怒,搖著扇子向警戒線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一個士兵攔住她。
柳如煙掀開面紗,露出嫵媚的笑容:"麻煩通報胡司令,就說鳳棲樓的柳如煙求見。"
士兵顯然聽說過她的名號,態(tài)度立刻恭敬起來:"柳姑娘稍等。"
不一會兒,陳副官親自走了過來,狐疑地打量她:"柳姑娘這是唱的哪出?"
柳如煙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說辭,裝出羞愧的樣子:"陳副官見笑了。那日被沈墨白蠱惑,做了糊涂事。這幾日東躲西藏,實在受不了了..."她低頭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我想向胡司令當面賠罪,順便...揭發(fā)一些事情。"
陳副官眼中閃過一絲貪婪:"柳姑娘果然識時務。不過..."他湊近低聲威脅,"若敢?;?,臺上那些人就是你的下場。"
柳如煙裝作害怕地點頭,跟著陳副官走向刑臺。胡大勇看到她,臉上露出淫邪的笑容:"喲,這不是我們的秦淮河花魁嗎?怎么,想通了?"
柳如煙盈盈下拜:"胡司令,如煙知錯了。那沈墨白利用我的信任,打探司令的消息,實在可惡。"
胡大勇哈哈大笑,一把將她拉起來:"美人兒何錯之有?來,站在本司令身邊,好好看看這些亂黨的下場!"
柳如煙強忍惡心,站在胡大勇身旁,目光迅速掃過臺下人群。老鐘描述的三個聯(lián)絡人中,有兩個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預定位置——一個賣煙的小販和一個戴眼鏡的學生。但第三個,那個應該拿著藍布包袱的婦人,卻不見蹤影。
刑訊開始了。陳副官一個個拉出臺上的囚犯,逼他們指認同伙。慘叫聲和怒罵聲此起彼伏。柳如煙緊握扇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突然,她在人群邊緣看到了那個藍布包袱——在一個年輕女子手中,而不是老鐘描述的中年婦人。女子神色慌張,正被幾個便衣特務盯上。
情況危急。柳如煙急中生智,假裝頭暈,整個人倒向胡大勇。
"哎喲,司令..."她嬌聲呻吟,"如煙有些不適..."
胡大勇連忙扶住她:"怎么了?"
"可能是太陽太毒..."柳如煙虛弱地說,"司令,能否讓人給我買碗酸梅湯?"
胡大勇?lián)]手叫來一個士兵:"去,給柳姑娘買酸梅湯!"
"等等。"柳如煙叫住士兵,從腰間掏出一塊銀元,"去東街口那家'劉記'買,他家的最正宗。"這是預先約定的暗號,意思是"立即撤離"。
士兵拿著錢離去。柳如煙余光看到賣煙小販和眼鏡學生悄悄退出人群,但那個拿藍布包袱的女子還在原地,似乎沒聽懂暗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特務離那女子越來越近。柳如煙心急如焚,突然想到一個冒險的辦法。
"司令,那個穿藍衣服的女子一直盯著臺上看,形跡可疑。"她假裝無意地指向那個女子。
胡大勇立刻警覺:"抓起來!"
女子這才意識到危險,轉身想跑,但已經(jīng)晚了。兩個特務一左一右包抄過去。千鈞一發(fā)之際,柳如煙"不小心"碰倒了身旁的茶杯,熱茶全灑在胡大勇褲子上。
"?。?胡大勇跳起來大罵,"賤人!你干什么?"
場面一時混亂。趁此機會,那女子終于反應過來,丟下包袱鉆入人群。等特務再找時,已經(jīng)不見蹤影。
胡大勇怒氣沖沖地推開柳如煙:"掃興的東西!"他轉向陳副官,"繼續(xù)審訊!"
柳如煙被推到一邊,心中卻松了一口氣。三個聯(lián)絡人都安全了。但她的處境變得危險起來——胡大勇明顯對她失去了耐心。
就在這時,一個士兵匆匆跑來,在胡大勇耳邊低語幾句。胡大勇臉色大變:"什么?沈墨白沒死?還被人救走了?"
柳如煙心頭一緊。沈墨白暴露了?
胡大勇暴怒地轉向陳副官:"你不是說親眼看到他中槍落水了嗎?"
陳副官額頭冒汗:"司令,我確實..."
"廢物!"胡大勇一巴掌扇過去,然后突然轉向柳如煙,眼中充滿懷疑,"柳姑娘,你剛才說沈墨白利用你...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的藏身之處?"
柳如煙心跳如鼓,但面上不露分毫:"司令明鑒,如煙若是知道,早就帶人去抓他了。"
胡大勇瞇起眼睛,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來人!把這賤人關起來,好好審問!"
柳如煙被粗暴地拖下刑臺,押往附近的警備司令部。她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什么,但想到沈墨白和那些被救的同志,心中竟出奇地平靜。
當夜,在陰暗潮濕的牢房里,柳如煙蜷縮在角落,聽著隔壁刑訊室的慘叫聲。門突然打開,陳副官帶著兩個士兵走了進來。
"柳姑娘,"他假惺惺地說,"何必受這皮肉之苦?只要說出沈墨白的下落,司令答應既往不咎。"
柳如煙抬起頭,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陳副官,你可知道叛徒的下場?"
陳副官臉色一變,揮手就是一記耳光:"賤人!給我打!打到她說為止!"
士兵的鞭子呼嘯而下。柳如煙咬緊牙關,在心中默念著沈墨白教她的那句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疼痛如潮水般襲來,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后悔。那個雨夜的抉擇,那把救命的手槍,那句未說完的告白...這一切都讓她的人生有了全新的意義。
當?shù)谝豢|晨光透過鐵窗照進來時,遍體鱗傷的柳如煙被拖出牢房,押往司令部的院子。胡大勇坐在太師椅上,周圍站滿了士兵和看熱鬧的軍官。
"最后給你一次機會,"胡大勇獰笑著說,"說出沈墨白的下落,否則..."
柳如煙抬起頭,盡管臉上血跡斑斑,眼神卻異常堅定:"否則怎樣?殺了我?"
胡大勇大笑:"殺你?太便宜了!"他揮手示意,"來人,把這賤人衣服扒了,游街示眾!讓全南京的人都看看,跟革命黨勾結的下場!"
士兵上前撕扯她的衣服。柳如煙拼命掙扎,但寡不敵眾。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司令部大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著火了!監(jiān)獄著火了!"有人大喊。
胡大勇猛地站起來:"什么?"
混亂中,一聲槍響劃破天空。胡大勇身邊的陳副官突然捂住胸口,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涌出的鮮血,緩緩倒地。
"狙擊手!保護司令!"士兵們亂作一團。
柳如煙趁機掙脫束縛,向大門跑去。身后槍聲大作,但她不管不顧地向前沖。就在她即將跑出大門時,一顆子彈擦過她的肩膀,她踉蹌了一下,繼續(xù)向前。
突然,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抬頭看去,是一張陌生的臉,但眼神卻無比熟悉。
"沈..."她剛想說話,就被那人捂住嘴。
"別出聲,跟我走。"那人低聲說,聲音分明是沈墨白,卻完全變了模樣。
他們鉆進一條小巷,七拐八繞,最后來到一輛馬車前。沈墨白——現(xiàn)在是一副商人打扮——扶她上車,迅速駛離。
"你的臉..."柳如煙虛弱地問。
"易容術。"沈墨白簡短回答,眼中滿是心疼和憤怒,"我早該殺了胡大勇。"
柳如煙想說什么,卻因失血過多而暈了過去。最后的意識中,她感覺到沈墨白緊緊抱著她,有溫熱的液體滴在她臉上——是血還是淚,她已經(jīng)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