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秋倚著腐朽的門框,目光緊緊追隨著那個一瘸一拐、卻異常堅定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在村道盡頭揚(yáng)起的薄薄塵土之中,久久未能收回。
粗糙的衣角在她緊攥的指間皺成一團(tuán),心臟在胸腔里不安地擂動,
忐忑與那一絲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希望交織纏繞,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曾幾何時,她是臨川林府眾星捧月的明珠,
如今卻在這四面漏風(fēng)的泥屋里,為一個賭徒丈夫飄渺的承諾而心懸一線,惴惴難安。
命運(yùn)的嘲弄,莫過于此。
“娘……”
一只冰涼的小手輕輕拽了拽她的衣擺。
余柔仰著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滿了不安,
“爹……會回來么?”
聲音細(xì)弱,帶著孩童特有的恐懼。
林見秋緩緩蹲下身,將女兒那瘦小的、帶著涼意的身體緊緊擁入懷中,
仿佛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
下巴抵著女兒枯黃的頭發(fā),淚水終于無聲地、洶涌地滑落,浸濕了孩子的鬢角。
她閉上眼,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祈禱的、破碎的篤定:
“會的……柔柔,爹他……定會回來的?!?/p>
余觀樵的身影剛在村口消失不久,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舊木門,便在一記兇狠暴戾的踹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哐當(dāng)”巨響,猛地向內(nèi)彈開!
腐朽的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呻吟。
“余觀樵!給老子滾出來受死!”
炸雷般的咆哮震得屋頂簌簌落灰。
當(dāng)先闖入的是個身材臃腫的青年,正是鎮(zhèn)上周大財主的獨(dú)子——周勃英。
大圓臉盤子,兩條細(xì)縫般的小眼,肥肉堆積,
此刻因跋扈而扭曲,咧嘴叫囂時,整張臉如同無數(shù)蠕動的蛆蟲盤踞成的肉球,令人望之生厭。
他身后跟著四條精壯剽悍、滿臉橫肉的打手,如同擇人而噬的惡犬。
周勃英那雙綠豆小眼在昏暗破敗的屋內(nèi)貪婪地掃視一圈,
最終像黏膩的油脂般,牢牢釘在了緊抱著女兒、縮在土墻角落瑟瑟發(fā)抖的林見秋身上。
他嘴角咧開一個淫邪的弧度,手里漫不經(jīng)心地捻弄著一張三指寬的泛黃欠條,
指間一枚碩大的黃銅戒指在門縫透入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貪婪的光芒。
“喲呵!這不咱林大小姐嗎?”
周勃英故意拖長了腔調(diào),那“大小姐”三個字從他嘴里吐出來,帶著濃重的羞辱與褻玩意味。
“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沒去后山伺候你那破柴禾?”
他目光肆無忌憚地在林見秋單薄的身軀上游移,如同饑餓的鬣狗在打量垂死的獵物。
“正好,省得爺多跑一趟山路!余觀樵那廢物呢?叫他麻溜滾出來!
三十兩雪花銀,今日連本帶利,一分不少給爺吐出來!”
林見秋將懷中的余柔護(hù)得更緊,單薄的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土墻,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屏障。
她抬起頭,臉色蒼白如紙,眼中雖有驚懼,卻依舊強(qiáng)撐著最后一絲屬于林家血脈的倔強(qiáng),
聲音雖因虛弱而微顫,字句卻清晰。
“他……出去謀生路了!過……過幾日定還你!”
“謀生路?哈!哈哈哈!”
周勃英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
蒲扇般的巴掌猛地拍在屋內(nèi)唯一的矮桌上,震得那豁口粗碗里殘留的黑色藥汁潑濺而出。
“就他?一個爛賭成性、臭名昭著的廢物點(diǎn)心?他能謀什么生路?莫不是……”
他小眼珠一轉(zhuǎn),惡意幾乎凝成實(shí)質(zhì)。
“莫不是去找人牙子,商量著賣你那小賠錢貨去了??。抗?!” 刺耳的笑聲在破屋里回蕩。
身后的打手們立刻爆發(fā)出下流的哄笑,污言穢語如同骯臟的泥漿,一波又一波地潑向角落中相依為命的母女。
“哇——!”
余柔被這猙獰的陣勢嚇得魂飛魄散,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眼淚鼻涕糊滿了小臉,小手死死攥住母親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們閉嘴!莫要嚇我孩兒!” 林見秋猛地抬頭,眼眶通紅,厲聲呵斥。
然而長期的饑餓與心力交瘁,讓她的怒斥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同蚊蚋之于雷霆。
“嚇?biāo)??爺是來要債的!?周勃英慢條斯理地展開那張欠條,用粗短的指甲在墨跡上劃拉著,眼神陰鷙。
“沒寫賣女兒?放你娘的屁!余觀樵當(dāng)初跪著求老子借錢的時候,可是親口許諾,還不上就拿你這小崽子抵債!”
“白紙黑字?爺說的話,就是字據(jù)!想賴賬?門兒都沒有!” 他獰笑著,就要揮手示意打手上前拿人。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門口驟然炸響一聲飽含怒火的暴喝,如同平地驚雷,震得屋內(nèi)所有人耳膜嗡鳴。
“周勃英!你敢?。?!”
一道身影挾著風(fēng)塵與滔天怒意,如同出閘猛虎般沖入屋內(nèi)!
正是去而復(fù)返的余觀樵!
他額角青筋暴跳,太陽穴突突直跳,目光如電掃過屋內(nèi)的狼藉和周勃英那令人作嘔的嘴臉,
最后定格在角落中驚魂未定的妻女身上,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瞬間彌漫開來!
他剛在鎮(zhèn)上聽聞風(fēng)聲,便一路狂奔而回,終究……還是趕上了!
周勃英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和那聲怒喝驚得臉上的肥肉一哆嗦,待看清是余觀樵,驚愕旋即化為更深的跋扈。
“喲嗬?正主兒舍得滾回來了?正好!省得爺廢話!三十兩!拿來!”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態(tài)倨傲。
“錢,此刻沒有?!?余觀樵一步踏前,高大身軀宛如城墻,穩(wěn)穩(wěn)擋在林見秋母女身前。
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妻女因恐懼而傳遞來的劇烈顫抖。
特種兵的本能在血液中徹底蘇醒,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
每一根神經(jīng)都敏銳地捕捉著屋內(nèi)所有人的氣息與動作,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進(jìn)入了絕對的戒備狀態(tài)。
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我余觀樵,一口唾沫一個釘!寬限三日!三日之后,三十兩紋銀,定當(dāng)奉還!”
“三日?呸!” 周勃英嗤之以鼻,抬腳狠狠踹翻了本就搖搖欲墜的矮桌!
粗瓷藥碗“嘩啦”一聲摔得粉碎,褐色的藥汁混著瓷片濺了一地。
“你他娘的當(dāng)老子是三歲娃娃?上次你也是這般說!
結(jié)果呢?把家里最后一口吃食都當(dāng)了去填賭債的無底洞!少廢話!”
他綠豆眼中兇光畢露,猛地一揮手:“今日見不到銀子,就拿這小崽子抵債!給老子把人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