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把那本小冊子收好。就是玄伯給的那本,畫滿圈圈點點的。他現(xiàn)在每天只看一頁,多了不看。像喝茶,品一品,有味。
蘇琳說今晚要出門。去個地方,找樣東西。
“什么東西?”陸澤問。
“一張符。”蘇琳說,一邊梳頭發(fā)。她的頭發(fā)又黑又長,像緞子?!斑M門用的?!?/p>
“進哪的門?”
“一個地方。”蘇琳笑笑,不說透?!叭チ四憔椭??!?/p>
陸澤就不問了。他現(xiàn)在學乖了,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問。跟蘇琳在一起,好多事都這樣。你知道一點,不知道一點,拼起來還是個謎。
晚上九點多,兩人出門。坐地鐵,換了兩條線,到一個站下來。這地方陸澤沒來過,街上人不多,燈也不亮。路邊有些小店,賣什么的都有。
蘇琳領著陸澤拐進一條小巷。巷子窄,兩個人并排走都嫌擠。地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灑的水還是別的什么。
走到頭,有一扇鐵門。黑漆漆的,不仔細看都找不著。門上沒招牌,也沒門鈴。
“就是這兒?”陸澤問。
蘇琳點點頭。她伸手在門上按了一下,不是敲,是按。手心貼著鐵皮,停了幾秒鐘。
門開了。沒聲音,就那樣滑開一條縫。里面透出點光,藍汪汪的。
進去是個向下的樓梯。陡,窄,得側(cè)著身子下。陸澤跟著蘇琳,一步一步往下走。底下有聲音傳上來,嗡嗡的,像好多人說話,又像音樂。
到底了。眼前是個酒吧。不大,擺著十來張桌子,差不多坐滿了。燈光暗,看不太清人臉??諝饫镉泄晌兜溃鹉伳伒?,又帶點腥氣。
吧臺在后面。長條的木臺子,擦得亮亮的。后面站個酒保,正擦杯子。是個年輕男人,頭發(fā)染了一綹白的,眼睛亮得有點怪。
蘇琳拉陸澤到一張小桌旁坐下。桌子小,兩人膝蓋碰膝蓋。
“等著。”蘇琳說,“我去要兩杯喝的?!?/p>
她去吧臺。陸澤看見她和那酒保說話。酒保聽著,不時點頭。眼睛卻往陸澤這邊瞟了一眼。
陸澤坐直了些。他感覺這地方不一般。不是普通的酒吧。坐著的人看起來都正常,穿衣說話和外面人沒兩樣??煽傆X得哪里不對。太安靜了,或者說,太有規(guī)矩了。沒人大聲喧嘩,沒人亂走動。大家說話都壓著聲音,像在商量什么事。
蘇琳端了兩杯東西回來。一杯綠的,一杯紅的。她把綠的推給陸澤。
“嘗嘗?!彼f,“這里的特色?!?/p>
陸澤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帶點薄荷味?!巴煤?。”
“好喝就行?!碧K琳笑笑,喝她自己那杯紅的。
喝了一會,蘇琳碰碰陸澤的手。“該你出馬了?!?/p>
“我?”陸澤指指自己,“做什么?”
“去吧臺。”蘇琳說,“跟那酒保要一張門禁符。就說是我要的?!?/p>
“怎么說?直接要?”
“隨便你說?!碧K琳眨眨眼,“怎么自然怎么說。我在這兒看著你?!?/p>
陸澤就站起來,往吧臺走。心里有點打鼓,不知道這算什么考驗。
酒保還在擦杯子。見陸澤過來,抬抬眼?!斑€要點什么?”
陸澤靠著臺子。“聽說你們這兒有門禁符?!?/p>
酒保手上不停?!罢l說的?”
“我女朋友?!标憹芍钢柑K琳那邊。
酒保望過去。蘇琳正低頭喝東西,好像沒注意這邊。
“她叫什么?”酒保問。
“蘇琳。”
酒保放下杯子,看著陸澤。眼睛更亮了,像貓?!澳阋T禁符做什么?”
“進門啊?!标憹烧f,“不然要它干嘛?!?/p>
酒保忽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尖尖的?!坝幸馑肌7踩艘M我們的門?!?/p>
陸澤心里一跳。知道這酒保不是一般人。
“凡人也得進門不是?”陸澤盡量自然地說。
酒保湊近些,聲音壓低?!澳阒滥情T里是什么嗎?”
“不知道?!标憹衫蠈嵳f,“去了才知道?!?/p>
酒保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直起身,從臺下摸出個東西,拍在臺面上。是張黃紙符,疊成三角包。
“拿去吧?!本票Uf,“小心別弄濕了。”
陸澤伸手去拿。酒保卻按住符的另一頭。
“告訴你女朋友?!本票Uf,“白尾問她要個人情?!?/p>
陸澤點點頭。“一定帶到?!?/p>
拿了符,回到座位。蘇琳正笑瞇瞇地看著他。
“順利嗎?”她問。
“順利?!标憹砂逊o她,“那酒保叫白尾。說問你要個人情?!?/p>
蘇琳接過符,收進兜里?!爸懒?。白尾是只貓妖,消息靈通,以后說不定有用。”
正說著,酒吧里忽然安靜了一瞬。音樂停了,說話聲也低了。
陸澤抬頭看。從后面小門里出來個人。高個子,穿黑西裝,頭發(fā)梳得油亮。眼睛細長,看人像刀子刮過。
那人掃視一圈,目光在陸澤他們這桌停了一下。就一下,很快移開。但陸澤覺得背上涼颼颼的。
“那是誰?”陸澤小聲問。
“這里的管事?!碧K琳也低聲說,“叫黑哥。是條黑蛇修的,有點道行?!?/p>
黑哥在吧臺前站定,和白尾說了幾句話。白尾點頭哈腰的,不像剛才那么自在。
說完話,黑哥又掃了陸澤他們一眼,才轉(zhuǎn)身回后面去了。
音樂又響起來,人們繼續(xù)說話喝酒,好像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
“我們該走了?!碧K琳站起來。
陸澤也跟著起身。兩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經(jīng)過吧臺時,白尾對陸澤使個眼色,像是叫他小心。
出到外面巷子里,空氣清新多了。陸澤深吸一口氣,感覺像從水里浮上來。
“拿到了?”蘇琳問。
陸澤摸摸口袋,符還在?!澳玫搅恕!?/p>
“那就好?!碧K琳挽住他的胳膊,“今天你表現(xiàn)不錯?!?/p>
“那個黑哥……”陸澤問,“他注意到我們了?”
“嗯?!碧K琳說,“不過沒事。我們有符了,下次就能進門了。”
“進哪的門?”陸澤又問。
蘇琳笑笑,指指地下。“下面的門。這酒吧只是個幌子,真正的地方在下頭呢。”
陸澤哦了一聲,不問了。他知道問也問不出太多。
兩人走到大街上,打車回家。車上,陸澤看著窗外閃過的燈光,想著剛才的事。那個酒吧,那個叫白尾的貓妖酒保,還有那個蛇妖黑哥。都像夢一樣。
蘇琳靠在他肩上,好像累了。眼睛閉著,呼吸均勻。
陸澤想起玄伯給的小冊子。那些圈圈點點,他現(xiàn)在好像看懂了一點。世界就像那些圓圈,套著一層又一層。他以前只在最外面那層,現(xiàn)在正一點點往里走。
車停了。到家了。
陸付了錢,扶蘇琳下車。她好像真睡著了,軟軟地靠著他。
上樓,進門,開燈。蘇琳揉揉眼睛,醒了。
“到了?”她問,聲音迷迷糊糊的。
“到了。”陸澤說,“洗洗睡吧。”
蘇琳點點頭,往衛(wèi)生間走。走到門口,忽然回頭。
“今天謝謝你?!彼f,“沒有你,我要不到那符。”
“為什么?”陸澤問。
“那地方不讓妖直接要符?!碧K琳說,“得通過凡人。算是他們的規(guī)矩?!?/p>
陸澤明白了。原來他是去當幌子的。
“那你早說啊?!彼π?,“我還以為是我魅力大呢?!?/p>
蘇琳也笑了。“你魅力是不小?!闭f完就進衛(wèi)生間去了。
陸澤站在客廳里,從口袋掏出那張符。黃紙疊的三角包,摸上去有點粗糙。他對著燈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名堂。
這就是門禁符。能進一道他從來沒進過的門。
他把符收好。知道往后的日子,這種門會越來越多。他得一道道進,一道道過。
蘇琳從衛(wèi)生間出來,臉洗得干干凈凈,頭發(fā)挽在腦后。
“看什么呢?”她問。
“沒看什么。”陸澤說,“想事情?!?/p>
蘇琳走過來,摸摸他的臉。“別想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p>
陸澤抓住她的手。指尖涼涼的,像玉。
“那本冊子,”他說,“我好像看懂一點了?!?/p>
蘇琳眼睛亮了一下?!罢娴??看到什么了?”
“看到一條河?!标憹烧f,“發(fā)光的河,里面有很多光點游來游去?!?/p>
蘇琳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那是什么?”陸澤問。
“是靈流?!碧K琳輕聲說,“萬物都有靈,靈會流動,像河一樣。你能看到,說明你有點天賦了。”
陸澤沒想到自己真看到了東西。還以為是自己瞎想的。
“我能學嗎?”他問。
蘇琳笑了?!凹笔裁?。才剛開始呢?!?/p>
她拉他往臥室走。“睡覺睡覺。明天還上班呢。”
陸澤就跟著她走。關燈前,他又看了眼窗外。城市燈火通明,和他剛才看到的發(fā)光河流有點像。
他知道這城市里不只有人,還有別的。像蘇琳,像白尾,像黑哥。他們藏在人群里,過著雙重生活。
現(xiàn)在他也成了他們中的一員。不全是,但沾邊了。
他躺下來,蘇琳在他身邊蜷成一團,像只小貓。呼吸輕輕吹在他脖子上。
他閉上眼睛,想著那條發(fā)光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