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跟著蘇琳拐進一條老巷子。
巷子窄，兩個人得前后走。蘇琳在前，陸澤在后。
地上是青石板，有點滑，陸澤走得小心。
“快到了。”蘇琳回頭說。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綠色的裙子，風(fēng)吹過來，裙角輕輕飄。
巷子盡頭有一家書店。
門面舊，木頭招牌上寫著“閑書齋”三個字，墨色淡得快看不見。
門口掛著一串風(fēng)鈴，鈴鐺是貝殼做的，風(fēng)一吹，叮叮咚咚響。
推門進去，店里很暗。
一股舊紙和墨的味道撲過來，不難聞，有點像秋天曬干了的稻草。
書架高，頂?shù)教旎ò?，書上全是灰?/p>
一個老頭從柜臺后面抬起頭。
他戴著一副圓眼鏡，鏡片厚得像酒瓶底。頭發(fā)全白，梳得整齊。
身上一件灰色布衫，洗得發(fā)白。
“玄伯。”蘇琳叫了一聲。
老頭點點頭，眼睛瞇起來笑。
“小狐貍來啦?！?/p>
他聲音慢，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像在數(shù)豆子。
蘇琳拉過陸澤。“這就是陸澤。”
玄伯推推眼鏡，上下打量陸澤。
“嗯，是人?！?/p>
他說完又低頭去擦手里的書，好像人沒什么稀奇。
陸澤有點尷尬，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轉(zhuǎn)頭看蘇琳，蘇琳沖他眨眨眼。
“坐?！毙钢笁堑囊话烟僖巍?/p>
藤椅舊得發(fā)亮，扶手上磨出兩個手印子。
陸澤坐下。蘇琳挨著他，坐在一個小板凳上。
玄伯從柜臺后面慢吞吞走出來，手里捧著一套紫砂茶具。
他倒茶，茶水聲嘩啦啦，在安靜的店里格外響。
“監(jiān)察使來了?！碧K琳輕聲說。
玄伯的手停了一下。
“知道?！彼f，“他們想要月華石?！?/p>
陸澤聽到月華石，耳朵豎起來。
蘇琳跟他提過，說是她家族世代守護的寶物。
“月華石不能給他們?！毙畔虏鑹?，聲音沉了下去?！澳切┤四昧耸^，不光要管妖，還要管人。”
他端起茶杯，吹了口氣。
茶煙裊裊上升，繞著他的白頭發(fā)轉(zhuǎn)。
“那怎么辦？”蘇琳問。
玄伯從懷里摸出一卷發(fā)黃的東西。
是羊皮紙，卷得緊，用一根紅繩子系著。
“拿著。”他遞給蘇琳。“月華石不藏在山里，不藏在水里。它藏在人心念最深的地方。”
蘇琳接過，小心地解開繩子。
紙卷展開，上面畫著彎彎曲曲的線，寫著些古怪符號。
“這是地圖？”陸澤湊過去看。
“是，也不是。”玄伯啜了口茶。“它記的是月華石的來處和歸處。還有它的弱點?！?/p>
“石頭也有弱點？”陸澤問。
“萬物都有弱點?！毙а劭此！熬拖袢?，看起來硬氣，心里總有一塊軟地方?！?/p>
陸澤不說話了。他覺得玄伯話里有話。
蘇琳仔細收好卷軸，塞進隨身的小包里。
玄伯又看向陸澤?！澳阌幸浑p特別的眼睛，是不是？”
陸澤一愣?！澳趺粗?？”
“我看得見?！毙钢缸约旱暮耒R片?！澳氵@眼睛，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但你看得不深，不透。”
陸澤點頭。他確實常看到一些光影流動，卻不知其意。
“得學(xué)?！毙酒饋恚呦蛞慌艜?。“妖力不是蠻力，它像水，流來流去。會看的人，能看到流向，看到深淺，看到暗礁和漩渦?！?/p>
他從書架底層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書皮是藍色的，沒有名字。
“拿去?！彼f給陸澤?！懊刻熳x一頁，不可多，不可少。讀完了，再來找我?！?/p>
陸澤接過書，覺得手里沉甸甸的。
他翻開一頁，上面畫著些簡單圖案：圓圈、箭頭、波浪線。
配的文字也簡單，像童謠。
“謝謝玄伯?！标憹烧f。
老頭擺擺手，坐回柜臺后面?！安韬韧炅司妥甙?，我這還要做生意。”
蘇琳笑起來?！澳@兒哪有什么生意呀？”
玄伯一指滿屋子的書?！八鼈兌际俏业目腿?。”
陸澤和蘇琳告辭出來。
巷子里的風(fēng)大了些，吹得蘇琳的裙子貼到腿上。
“玄伯是只老龜?！碧K琳輕聲說。“活了三千年了?！?/p>
陸澤咂舌。“怪不得說話慢悠悠的?！?/p>
“他見識多，知道的也多?！碧K琳說，“你那本小冊子，是好東西?！?/p>
陸澤捏緊手里的書。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推開了一扇新世界的門。
回到家，陸澤就翻開書看。
第一頁畫著一個圓圈，中間點了一個點。
旁邊寫著：凝神于此，觀其光，辨其色，察其動。
他試著盯住臺燈看。
看著看著，燈周圍果然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微微顫動。
蘇琳在一旁疊衣服，看見他認真模樣，抿嘴笑。
“看出什么了？”她問。
“燈在呼吸。”陸澤頭也不抬地說。
蘇琳笑出聲來。“那是電流波動。妖力可不是這樣看的。”
她放下衣服，坐到陸澤對面。
伸出手指，指尖聚起一點銀光，像螢火蟲。
“看這個?！彼f，“這才是妖力?；畹牧α?，會隨心意動?！?/p>
陸澤盯著那點銀光。
它明明滅滅，時而明亮，時而暗淡，好像在對他說話。
他忽然明白玄伯為什么叫他每天只讀一頁了。
這東西急不得，得像喝茶，一口一口品。
那天晚上，陸澤夢見自己站在一條發(fā)光的大河前。
河里有無數(shù)光點游動，像魚，像星，像蘇琳指尖的那點銀光。
他站在岸邊，努力想看清河的流向。
醒來時，天還沒亮。
蘇琳在他身邊睡得正香，一只手搭在他胸口。
陸澤輕輕拿起那本小冊子，又翻開第一頁。
圓圈中間那個點，好像比昨天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