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杯相碰的脆響在殿內(nèi)回蕩，主位上的男人——壞王顓孫荀，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左下首的右相：“聽說右相大人又喜得一千金？”那聲音帶著笑意，卻像淬了冰。
右相蘇景瑞腰桿筆直，恭敬垂首：“回殿下，內(nèi)子年長仍能為臣添女，臣……不勝感激?！彼p手捧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杯底殘酒映著燭光，像一小汪晃動的毒液。他仰頭飲盡，動作很是利落。壞王的笑聲隨即響起，同樣飲盡杯中物，那笑聲在空曠大殿里撞出令人心悸的回音。
車輪碾過京都深夜的石板路，轆轆聲響在右相耳中卻似催命鼓點。車廂內(nèi)，他攥緊的手心全是冷汗。壞王忍耐多年，如今肅宗病危，這頭蟄伏的雄獅終于要亮出獠牙了。他閉上眼，仿佛已嗅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 “右相府”三個鎏金大字在燈籠昏光下威嚴依舊，此刻卻重如千鈞，沉沉壓在他肩頭。
蘇景瑞幾乎是快步走進書房，鋪開素箋，狼毫飽蘸濃墨筆走龍蛇，每一劃都力透紙背，仿佛要將胸中翻涌的驚濤駭浪與未竟的囑托盡數(shù)傾注。“吾兄親啟”——四字落定，指尖拂過墨痕，竟微微顫抖。
“張畢?！惫P落，蘇景瑞聲音低沉對著門外之人呼喚道。
燭影一晃，心腹已單膝跪在案前：“老爺?！?右相凝視信封良久，燭火在他深陷的眼窩投下濃重陰影，疲憊與決絕交織。
“速將此信送至西陵，親手交予司徒將軍手中，不得有誤！”他將信箋遞出，動作沉重如托付身家性命般交于張畢。
“遵命！”張畢雙手接過，身影無聲沒入門外更深的黑暗， 與此同時，皇宮深處，肅宗寢殿。
壓抑的咳嗽撕扯著空氣，明黃龍榻上，皇帝顓孫謙初瘦骨嶙峋的身軀蜷縮著，每一次劇咳都帶出刺目的血沫，濺在明黃錦被上，觸目驚心。太醫(yī)們汗如雨下，妃嬪們啜泣低徊。
“一群廢物！”聽聞皇帝病重太后急忙趕來，她踉蹌著闖入寢室內(nèi)，因為一路顛簸鳳冠也有些微斜。太后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吾的皇兒若有不測，爾等皆要陪葬！”她撲到榻邊，淚水沖花了妝容，緊緊抓住兒子枯枝般的手，“皇兒……母后在這兒……” 顓孫謙初費力睜開眼，渙散的目光艱難聚焦在母親臉上。
他嘴唇翕動，聲音細若游絲：“母后……可知……兒臣……為何至此……？”他拼盡最后氣力，死死攥住太后的手，渾濁的眼底迸發(fā)出強烈的不甘，“這龍椅……如坐針氈……到頭來……連命也……”太后知曉皇帝有話要說，她遣散眾人獨留他們母子。
皇帝難受的喘息著，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悲涼：“兒臣……是被人……日復一日……下了慢性毒藥啊……”他死死盯住母親瞬間慘白的臉，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拋出那個積壓心底多年的血淋淋疑問：“母親……大哥哥當年的死……您就……從未疑心過么？” 寢殿死寂，只余母子二人粗重的呼吸。不知過了多久，殿門沉重開啟。
太后一臉木然走出，臉上淚痕已干，唯余兩道冰冷的淚跡在臉上訴說著無盡悲涼，她眼神空洞，嘴角卻扯出一抹凄厲到極致的自嘲——原來骨肉凋零，從非天意弄人。 “陛下——駕崩——！” 尖利的唱報撕裂長夜，喪鐘轟鳴，一聲聲撞在宮墻之上，震得整個京都瑟瑟發(fā)抖，太后身軀一晃，軟倒在地。
而此刻，壞王府邸深處，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如同終于等到獵物的猛獸，獠牙在月色下閃著寒光。風暴，已然降臨。 右相府新生的啼哭猶在耳畔，皇宮的喪鐘已震碎長夜。
當白玉杯底的殘酒映出權(quán)力獠牙的寒光，一封染著墨香與冷汗的密信便成了投向深淵的孤注?；实劭蓍碌氖诌o的不僅是母親，更是王朝腐爛的真相；太后臉上那抹自嘲的慘笑，是遲來的醒悟，亦是傾覆的序章。喪鐘為誰而鳴？是為龍椅上冷卻的軀體，是為深宮遲暮的悲慟，更為即將被血色浸染的黎明——權(quán)利的猛獸已出柙，利爪之下，無人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