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潭的水霧漫過腳踝時,林九曦終于在瀑布后的石窟里安頓好了父母。寒脈泉的水汽縈繞在石床周圍,將林硯胸口不斷滲血的傷口凍成一層薄冰,蘇婉后背被土刺貫穿的窟窿里,輪回崖的凈土正一點點填補著血肉,泛起細碎的青金微光。
他蹲在石窟邊緣,指尖撫過母親袖口半朵枯萎的曦光草。
林硯的手指突然在石床上抽搐了一下,寒脈靈息順著石床蔓延到林九曦腳邊,像極了小時候教他練劍時,總愛悄悄用寒氣逗他的力道。
“我知道?!绷志抨貙χ草p聲說,聲音被瀑布的轟鳴切碎,“流霞境打不過斗宿境后期,我沒瘋?!?/p>
他起身時,九竅劍在鞘中輕輕震顫。三個月來,這柄劍跟著他在霧海里逃亡,在瑤譚邊緣殺過五行人派來的傀儡,劍穗上的光軌碎片早已被血漬浸透,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發(fā)出沉悶的嗡鳴。
石窟外的平臺上,焚昭正用逆鱗碎片烤魚。少年手腕上纏著繃帶,那是前日為了掩護他引開追兵,被土刺劃開的傷口,此刻還在滲血?!拔逍腥嗽谟^日峰布的聚靈陣,據(jù)說已經(jīng)吞了三座山頭的靈脈?!狈僬寻芽镜媒瓜愕聂~遞過來,逆鱗碎片懸在他掌心,映出跳動的火光,“楚河師父說過,斗宿境后期的修士,能徒手捏碎啟明境的靈核,流霞境在他們眼里,大概就像……”
“像藏經(jīng)閣檐下的麻雀?!绷志抨亟舆^烤魚,指尖的寒息讓滾燙的魚肉瞬間結(jié)了層白霜。他記得祖父說過,當(dāng)年曦崩之戰(zhàn),五行人里的赤袍者一劍就劈開了焚霄殿的銅門,那時候?qū)Ψ竭€只是斗宿境中期。
瀑布的水流突然在他面前折轉(zhuǎn),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水幕。林九曦抬手按在水幕上,倒影里的自己滿臉胡茬,眼底的青金瞳仁邊緣,纏繞著一圈近乎黑色的戾氣。他突然握緊拳頭,九竅劍“噌”地出鞘,劍光劈開水幕,將瀑布劈出一道短暫的空隙,露出遠處被血色籠罩的天際——那是觀日峰的方向。
“我立誓?!彼穆曇舸┻^瀑布的轟鳴,帶著冰碴般的冷硬,“此生若不將五行人碎尸萬段,讓他們的神魂在輪回崖下受曦光灼燒百年,便讓我靈脈寸斷,永世困在啟明境,眼睜睜看著仇人逍遙天地間?!?/p>
誓言落下的瞬間,水幕轟然合攏,濺起的水珠在他周身凝成冰珠,又被曦光靈息燒成白霧。焚昭望著他后背繃得筆直的線條,突然想起楚河臨終前的眼神——那不是絕望,是把火種往后人手里遞的決絕。
接下來的日子,林九曦幾乎住在了瑤譚深處的靈脈眼旁。
那是塊丈許寬的青石,石面上布滿天然的星紋,踩上去能清晰感覺到靈脈的搏動,像沉睡巨獸的心跳。
他盤膝坐在石上,任由青金色的靈息順著七竅涌入體內(nèi),寒脈與曦光在經(jīng)脈里沖撞的劇痛,從最初的撕心裂肺,漸漸變成了麻木的鈍痛。
有時他會在打坐時突然拔劍,對著空無一人的霧海揮出千百劍。
劍光里既有寒脈的冰封之力,又有曦光的灼熱之氣,兩種截然不同的靈息在劍峰交匯,時而互相湮滅,時而碰撞出更烈的鋒芒。
有一次他劍招失誤,兩種靈息在掌心炸開,左手腕被震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珠滴在青石上,竟被星紋瞬間吸收,石面隨即亮起一道從未見過的紋路——像極了祖父留在輪回崖的曦光河軌跡。
焚昭偶爾會帶著傷藥來看他,每次都能在石旁撿到斷裂的劍穗、染血的布條,或是被靈息震碎的光軌碎片。少年從不多問,只是默默把傷藥放在石邊,用逆鱗碎片幫他清理周圍被劍氣劈開的碎石。有一回他撞見林九曦對著石壁發(fā)呆,指尖在崖壁上畫著什么,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是觀日峰演武場的布局,每個角落都標(biāo)著犧牲弟子的名字。
“青書長老的曦光草,我在瑤譚找到了三株。”焚昭輕聲說,把懷里的草葉放在石上,“楚河師父說,這種草只要根還在,燒了也能再長。”
林九曦沒回頭,只是抬手撫過石壁上“辰南渡”“楚河”的名字,掌心的血漬蹭在石頭上,與青金色的靈脈紋路融在一起。那天他沒有練劍,只是坐在靈脈眼上,聽著瀑布的轟鳴,直到月色漫過石窟的入口。
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當(dāng)?shù)谝豢|晨光穿透霧層,照在靈脈眼的青石上時,林九曦突然睜開眼。他周身的靈息不再沖撞,而是順著星紋的軌跡緩緩流轉(zhuǎn),冰藍與青金交織成一道淡淡的霞光,繞著他的四肢百骸盤旋,最后在眉心凝成一個半冰半金的印記。
他抬手握住九竅劍,劍身輕顫,映出他眼底平靜的光。不再是之前的戾氣,而是像冰封的曜日川,表面沉寂,底下藏著洶涌的力量。
【林九曦,流霞境初期】
“流霞境初期。”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霧海低語,聲音里沒有喜悅,只有一種沉甸甸的篤定。
焚昭從霧里走來,逆鱗碎片突然發(fā)出明亮的光,映出遠處天際一閃而過的五色異光——五行人又在擴張聚靈陣的范圍了?!八麄兊臍庀ⅲ戎案鼜娏??!鄙倌甑穆曇粲行┌l(fā)緊。
林九曦站起身,霞光在他身后拖出半丈長的光尾,卻遠沒有斗宿境修士那種威壓。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如今能劈開瀑布,能凍結(jié)潭水,卻未必能接下五行人隨手一擊。
“路還長?!?/p>
他把九竅劍歸鞘,轉(zhuǎn)身往石窟走去。
霞光在他身后漸漸斂去,只剩下靈脈眼的青石上,那道被血漬染亮的紋路,還在微微發(fā)光。
石窟里,蘇婉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抓住什么。林九曦快步上前,握住母親冰涼的手,將自己的靈息緩緩渡過去。
他能感覺到,父母的生機在一點點恢復(fù),像瑤潭深處那些被冬雪埋住的曦光草,只要等下去,總會有破土的那天。
“等你們醒了,我們就一起回家”他輕聲說,目光穿過瀑布的水霧,望向觀日峰的方向。那里的血色更濃了,但他知道,只要這雙握著劍的手還能動,只要瑤譚的靈脈還在搏動,總有一天,他會帶著足夠的力量回去。
流霞境不夠,那就沖擊更高的境界。一日不夠,那就十年。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就像祖父說過的,輪回崖的曦光會等該等的人,而他的劍,會等能斬仇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