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微服出宮、化名“蕭玄”的大玄仙帝——蕭琰!
此刻,這位九五至尊,正有些狼狽地用手背擦拭著眼角嗆出的淚水,玄黑色的侍衛(wèi)服肩頭和胸前沾染了不少灰黑色的煙灰,精心打理的發(fā)髻也被煙霧吹得略顯凌亂。他非但沒有絲毫憤怒,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反而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孩童發(fā)現(xiàn)了新奇玩具般的亮光,充滿了驚奇、玩味和…濃厚的興趣!
他看著洞里那個如同受驚小獸般、滿臉煙灰、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眼神里充滿絕望和一絲破罐破摔狠勁兒的小太監(jiān),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好!好一個憊懶又膽大包天的小太監(jiān)!” 蕭琰的笑聲清朗豪邁,在假山間回蕩,驚飛了幾只棲息的小鳥?!熬垢覍Ρ尽瓤取瓕Ρ臼绦l(wèi)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有意思!真有意思!”
祁天運徹底懵了。這…這侍衛(wèi)大人…腦子沒被煙熏壞吧?挨了襲擊不生氣,反而大笑?還夸我膽大包天?
就在祁天運大腦宕機、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時,蕭琰(蕭玄)止住笑聲,眼中玩味之色更濃。他并未動用絲毫屬于帝王的威壓,反而刻意將自身氣息壓制在練氣三四層左右,模仿著普通侍衛(wèi)的口吻,帶著一絲挑釁的意味:
“小子,偷襲得手,很得意是吧?敢不敢出來,跟本侍衛(wèi)‘練練’?放心,本侍衛(wèi)只用三成功力,不用刀,就用拳腳功夫!你要是能碰到本侍衛(wèi)一片衣角,今日你偷懶和襲擊侍衛(wèi)之事,本侍衛(wèi)就當(dāng)沒看見!如何?”
祁天運看著蕭琰那帶著戲謔和鼓勵的眼神,再看看他肩頭的煙灰…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這位“侍衛(wèi)大人”,好像…不是在說反話?他好像…真的覺得好玩?
一股死里逃生、外加被輕視的邪火,混合著市井小民骨子里那股混不吝的勁兒,猛地竄了上來!媽的!反正橫豎都可能是個死!不如搏一把!萬一這侍衛(wèi)大人腦子真的異于常人,說話算話呢?
“練…練就練!” 祁天運一骨碌從洞里爬出來,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煙灰鼻涕,梗著脖子,眼神里也帶上了一絲豁出去的兇狠,“大人說話算話?只用拳腳?三成功力?”
“君子一言!” 蕭琰眼中笑意更盛,負(fù)手而立,淵渟岳峙,一派高人風(fēng)范,只是那身沾灰的侍衛(wèi)服略顯滑稽。
“快馬一鞭!” 祁天運低吼一聲,不再廢話!他深知自己這點微末道行(幾乎沒有)在修士面前就是渣,硬碰硬死路一條!必須用“巧”的!用“陰”的!
他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瞬間鎖定了腳下松軟的沙土和旁邊散落的幾顆小石子!
“看招!” 祁天運怪叫一聲,沒有沖向蕭琰,反而猛地彎腰,雙手各抓起一大把混著落葉的沙土,朝著蕭琰的面門狠狠揚了過去!動作又快又狠,帶著市井打架的潑辣!
“呵,雕蟲小…” 蕭琰輕笑,身形微動,準(zhǔn)備輕松避開這毫無章法的攻擊。以他的修為,這種攻擊連撓癢癢都算不上。
然而,就在那沙土即將及體的瞬間,祁天運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手指,極其隱蔽地、飛快地凌空勾勒了一個歪歪扭扭、散發(fā)著微弱靈力波動的符文——正是他改良自“滑溜術(shù)”、用于捉弄人的“無序偏轉(zhuǎn)符”!目標(biāo),正是那團(tuán)揚起的沙土!
“噗!”
那團(tuán)原本應(yīng)該四散飄落的沙土,在符文生效的瞬間,軌跡陡然變得詭異莫測!如同被無形的亂流裹挾,一部分加速,一部分減速,一部分左旋,一部分右拐!形成了一片毫無規(guī)律、覆蓋范圍卻大了數(shù)倍的“沙塵暴”,劈頭蓋臉地朝著蕭琰籠罩過去!
“咦?!” 蕭琰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他下意識地?fù)]袖格擋,雖然依舊輕松地將大部分沙土拂開,但幾顆細(xì)小的沙粒和幾片枯葉,卻如同長了眼睛般,刁鉆地穿過他的防御縫隙,粘在了他那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和光潔的下巴上!
雖然毫發(fā)無傷,但這…被弄臟了!對于有潔癖的帝王來說,這簡直比挨了一拳還難受!
“好小子!有點門道!” 蕭琰不怒反笑,眼中興趣更濃,但也帶上了一絲認(rèn)真。他不再托大,腳步一錯,身形如風(fēng),主動朝著祁天運逼近!手掌微抬,一道微弱卻凝練的氣勁如同靈蛇出洞,直取祁天運的肩井穴,意在制伏而非殺傷。
祁天運見“土遁”奏效,膽氣一壯!眼看蕭琰攻來,他怪叫一聲,非但不退,反而像只猴子般猛地往地上一蹲,抓起地上幾顆圓溜溜的小石子,看也不看,朝著蕭琰的下三路就胡亂扔了過去!同時,藏在背后的右手再次飛速勾勒符文——還是那“無序偏轉(zhuǎn)符”!
“嗖嗖嗖!”
幾顆石子如同喝醉了酒,在空中劃出毫無規(guī)律的弧線,有的直飛,有的繞彎,有的甚至在空中互相碰撞改變方向!目標(biāo)刁鉆地指向蕭琰的膝蓋、腳踝等部位!
蕭琰眉頭微挑,腳步變幻,如同穿花蝴蝶,輕松避開了所有石子的詭異軌跡。但就在他身形移動、舊力已去新力未生、準(zhǔn)備再次欺近祁天運的瞬間——
“嘿!再吃我一記!” 祁天運如同泥鰍般就地一滾,躲開了蕭琰那道氣勁,同時揚手又是一把粉末!這次不是沙土,而是一小撮他偷偷從百藝監(jiān)帶出來防身的、研磨成粉的“癢癢草”粉末!無色無味,效果嘛…他只在抓到的耗子身上試過,效果拔群!
粉末借著滾動的勢頭揚起,范圍不大,卻正好籠罩了蕭琰落腳點的前方!
蕭琰反應(yīng)極快,立刻閉氣,同時靈力護(hù)體,一層微不可察的光暈瞬間覆蓋全身。粉末被隔絕在外,自然無法生效。
但祁天運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就在蕭琰閉氣、靈力微動護(hù)體的剎那,他利用這短暫的遲滯,手腳并用,像只真正的山猴子,哧溜一聲鉆進(jìn)了旁邊假山群另一處更加狹窄、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里!同時還不忘回頭做了個鬼臉!
“有種進(jìn)來抓我??!侍衛(wèi)大人!”
蕭琰看著消失在縫隙里的身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袍上粘著的幾點沙土和枯葉,感受著剛才那一連串陰險、下作、卻又帶著奇思妙想和精準(zhǔn)時機的“攻擊”,非但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和暢快!
多少年了?自從坐上那張冰冷的龍椅,他聽到的只有山呼萬歲,看到的只有敬畏順從,面對的只有爾虞我詐的朝堂和堆積如山的奏折。他早已忘記了這種純粹的、如同孩童嬉戲般的樂趣!忘記了這種被人“不敬”卻又無傷大雅、甚至充滿驚喜的對抗!
這個小太監(jiān)…憊懶、油滑、怕死、滿肚子歪門邪道…但偏偏又有著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機靈、急智和一種…在絕境中迸發(fā)出的、如同野草般堅韌的生命力!
“有意思…真有意思!” 蕭琰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如同發(fā)現(xiàn)了稀世珍寶。他嘴角勾起一抹發(fā)自內(nèi)心的、帶著玩味和期待的笑容,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也鉆入了那道狹窄的假山縫隙。
“小太監(jiān)!別跑!本侍衛(wèi)今天非抓到你不可!看招!”
假山群深處,頓時響起一陣雞飛狗跳的追逐聲、石子撞擊石壁的脆響、祁天運夸張的怪叫和蕭琰那帶著戲謔笑意的“呵斥”。兩個身份地位天差地別的人,在這御花園的奇石迷宮中,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充滿市井無賴氣息的“斗法”游戲。金色的楓葉在追逐的身影旁簌簌飄落,仿佛也在為這深宮中難得一見的鮮活一幕而無聲喝彩。
自那日御花園假山一番雞飛狗跳的“斗法”之后,祁天運提心吊膽了好幾天。他總覺得那位腦子似乎不太正常的“蕭侍衛(wèi)”隨時會帶著大隊人馬沖進(jìn)百藝監(jiān),把他這個“襲擊侍衛(wèi)、褻瀆宮禁”的小太監(jiān)拖出去砍了。
然而,幾天過去,風(fēng)平浪靜。李有才依舊變著法兒地派給他臟活累活,王公公也沒再找他去掃落葉。仿佛那天下午的驚魂與荒誕,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直到這日傍晚,收工的鑼聲敲響。祁天運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帶著一身混合了金屬碎屑、藥渣和汗臭的復(fù)雜氣味,蔫頭耷腦地跟著人流往外走,準(zhǔn)備回那臭氣熏天的通鋪挺尸。
剛拐出百藝監(jiān)那喧鬧的主干道,走進(jìn)一條通往雜役居住區(qū)的、相對僻靜無人的宮墻夾道,一個熟悉的聲音便帶著笑意,從旁邊一株枝繁葉茂的古槐樹后響了起來:
“喲,這不是咱們百藝監(jiān)的‘清潔奇才’小康子公公嗎?怎么,今日又發(fā)明了什么新的去污妙方,把自己腌入味兒了?”
祁天運渾身一僵,頭皮瞬間炸開!這聲音…清朗悅耳,帶著那股子獨特的、欠揍的調(diào)侃味兒…
他猛地轉(zhuǎn)頭,果然看見那個穿著玄黑色普通侍衛(wèi)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得不像話的“蕭玄”,正悠閑地背靠著粗糙的樹干,雙臂環(huán)抱,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意看著他。夕陽的金輝透過枝葉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他那身普通的侍衛(wèi)服都襯得有了幾分不凡的氣度。
“蕭…蕭大人!” 祁天運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下意識地就想跪下磕頭。那天回去后他越想越后怕,這侍衛(wèi)能隨意在御花園溜達(dá),還能把他偷懶襲擊的事輕輕揭過,絕非普通侍衛(wèi)那么簡單!至少也是個有背景的侍衛(wèi)頭目!這種人,他一個小雜役可得罪不起!
“哎,打?。 ?蕭琰(蕭玄)似乎早料到他的反應(yīng),身形微動,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氣勁托住了祁天運的膝蓋,沒讓他真跪下去?!皩m里規(guī)矩大,但也沒大到見個侍衛(wèi)就要磕頭的地步。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不必如此拘禮?!?他笑得意味深長。
祁天運膝蓋彎不下去,僵在原地,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蕭…蕭大人說笑了…那天…那天小的豬油蒙了心,沖撞了大人…多謝大人您大人大量…”
“沖撞?哪有沖撞?” 蕭琰挑眉,故作疑惑,“那天不是小康子公公指點本侍衛(wèi)修行,切磋了幾手‘絕技’嗎?那煙霧符、那刁鉆石子、那癢癢粉…可是讓本侍衛(wèi)大開眼界,受益匪淺??!”
祁天運的臉?biāo)查g垮了下來,哭喪著臉:“大人您就別拿小的開涮了…小的那點下三濫的把戲,污了您的眼…小的該死…”
“下三濫?” 蕭琰踱步上前,走到祁天運面前,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在他那身沾滿污漬的雜役服和疲憊的臉上掃過,“能在那種情況下,用最低級的材料,瞬間做出最有效的反應(yīng),逼得本…咳咳,逼得我差點著了道兒,這可不是簡單的‘下三濫’,這是…急智,是生存的本事?!?/p>
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真誠的贊賞,這讓祁天運愣住了。他抬頭看向蕭琰,對方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眸子里,并沒有嘲諷和戲弄,反而有一種…他看不懂的、仿佛看到什么有趣事物的探究和欣賞。
這侍衛(wèi)大人…好像…真的沒生氣?而且還挺…欣賞我的“陰險”?
一股極其荒謬的感覺涌上祁天運心頭。但他那顆在市井摸爬滾打練就的、善于察言觀色的心,卻敏銳地感覺到,對方似乎真的沒有惡意。
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一絲,但警惕依舊。他訕訕地笑了笑,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蕭琰也不在意,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動作熟稔得仿佛真是相識多年的老友),結(jié)果拍了一手灰,他也不嫌臟,隨意撣了撣,笑道:“看你這蔫頭耷腦的樣兒,怎么,在百藝監(jiān)混得不順心?被那個尖嘴猴腮的李管事磋磨了?”
這句話,如同一下戳破了祁天運苦水蓄滿的氣囊。
或許是壓抑了太久,或許是眼前這個“蕭侍衛(wèi)”身上有種奇怪的、讓人忍不住想傾訴的親和力,又或許是他那“不得志侍衛(wèi)”的身份讓祁天運產(chǎn)生了某種同病相憐的錯覺…
祁天運的嘴巴,一下子就把不住門了。
“哎喲喂!我的蕭大人!您可真是火眼金睛!” 他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的苦悶瞬間化為滔滔不絕的抱怨,聲音都帶上了哭腔,“何止是不順心?。『喼笔堑沽税溯呑友沽?!那李有才,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周扒皮!不,周扒皮見了他都得叫聲祖師爺!”
他左右瞟了一眼,見夾道無人,壓低了聲音,開始大倒苦水:“您是不知道!那老閹狗,心黑手狠著呢!臟活累活全是我的!刷三年沒洗的煉丹爐!通漫了大糞的排水溝!清理能嗆死人的礦渣粉末!這都不算啥!”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橫飛:“關(guān)鍵是克扣啊!咱們雜役每個月就三塊下品靈石的例錢,他敢扣兩塊半!發(fā)下來的還是靈氣快散盡的劣等貨!飯食更是狗都不吃!餿了的靈米粥,能當(dāng)暗器使的黑面饃!就這,去晚了還搶不著!想自己弄點吃的?嘿!廚房那孫胖子,跟他是一伙的!偷藏個雞蛋都能被他摸出來孝敬李有才了!”
祁天運說得口干舌燥,滿臉悲憤,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還有那群捧高踩低的匠人!有點手藝了不起?。垦劬Χ奸L在頭頂上!使喚我跟使喚孫子似的!工具壞了怪我保養(yǎng)不力,材料廢了怪我搬運不當(dāng)!合著百藝監(jiān)就我一個是喘氣的罪人是吧?”
他猛地湊近蕭琰,神秘兮兮地,帶著一股子市井潑皮的混不吝勁兒:“蕭大哥(他不知不覺換了稱呼),不瞞您說,就我們那通鋪,晚上睡覺都得防著點!隔壁鋪那王二麻子,腳臭得能辟邪!半夜磨牙說夢話,嚷嚷著要掐死李有才!我這天天睡他旁邊,聽得是心驚肉跳??!您說,我這過的叫什么日子?簡直是刀尖上跳舞,油鍋里撈錢——有命掙沒命花?。 ?/p>
他這一通連珠炮似的抱怨,夾雜著大量的市井俚語、夸張的比喻和生動的細(xì)節(jié),把百藝監(jiān)底層的艱辛、管事的刻薄、人際的傾軋描繪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