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潑灑進來，將海城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報告廳的階梯座椅烤得暖洋洋的。空氣里浮動著消毒水、紙張和陳舊座椅皮革混雜的熟悉氣息。我坐在后排角落，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個絨布袋子，一枚硬幣堅硬的棱角硌著指尖。臺上，著名的神經(jīng)外科權(quán)威張教授正對著幾張復(fù)雜的腦部CT侃侃而談，術(shù)語像密集的子彈掃射著聽眾席。
“……因此，對于這種深度休眠狀態(tài)的植物人，傳統(tǒng)促醒手段的窗口期極其有限……”張教授嚴(yán)謹(jǐn)?shù)穆曇敉高^麥克風(fēng)擴散。
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之一，網(wǎng)絡(luò)情報高手唐笑笑發(fā)來的消息，附帶一張照片和一個夸張的表情包：【緊急情報！看看誰閃亮登場了！[貓咪震驚.jpg]】
照片是在VIP病房門口抓拍的。顧琛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側(cè)臉線條冷峻依舊，但微微低頭的弧度卻透著一絲罕見的柔和。他小心翼翼地推著一輛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穿著寬大病號服的女人。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傾瀉而下，給她蒼白的側(cè)臉輪廓鍍上了一層脆弱的金色光暈。蘇蔓。三年了，那張一直存在于照片和顧琛夢境中的臉，此刻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眼前，帶著大病初愈的疏離與純凈。
【顧大總裁親自推輪椅，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真愛蘇醒，豪門情深”！嘖嘖嘖……】唐笑笑的消息又跳了出來，后面跟著一個翻白眼的表情。
指尖在屏幕上頓住，冰涼的觸感沿著神經(jīng)蔓延。報告廳里教授的聲音變得遙遠模糊，只有照片上顧琛那微傾的、帶著守護姿態(tài)的身影像一根無形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用麻木筑起的壁壘。我以為自己早就把那三年踩在泥里了，可親眼看到他對蘇蔓如此珍視的模樣，心臟還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悶悶的疼?？诖锏挠矌庞l(fā)硌人。
講座結(jié)束的鈴聲尖銳地響起，人群騷動，像退潮般涌向出口。我隨著人流，只想盡快離開這沉悶的空間。走廊里人聲鼎沸，擠擠挨挨。一個穿著護工服的年輕男人小心翼翼地推著一輛平車，車上躺著一位閉目沉睡的老人，布滿皺紋的臉在燈光下透著蠟黃，身上插著維持生命的管線。護工顯然經(jīng)驗不足，臉上滿是汗水和慌亂。
“讓一讓！麻煩大家讓一讓！”他焦急地喊著，試圖在涌出的人流中尋找縫隙。
就在平車幾乎與我擦肩而過的瞬間，意外發(fā)生了。不知是誰在側(cè)面用力推搡了一下，平車猛地一個趔趄，右邊車輪撞到了消防栓的鐵皮底座上！巨大的震顫讓平車劇烈一晃！
“小心！”驚呼聲中，那護工臉色煞白地去扶車，卻根本來不及！
平車上的老人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道猛地一顛，瘦弱的身體竟順著光滑的塑料床單，直接滑落下來！像一片失去根系的枯葉，直直地朝著堅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跌落！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滯。周圍所有的聲音——驚呼、議論、腳步聲——瞬間被抽成了真空。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出于一種無法思考的本能，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動了。我猛地蹲身，張開雙臂，試圖去承接那具墜落的身軀。
指尖，隔著薄薄的衣服布料，觸碰到了老人冰涼、松弛的手臂皮膚。
就在那一剎那——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
一股極其微小、卻仿佛帶著生命律動的電流感猛地竄過我的指尖！如同黑暗中驟然點亮的一簇微弱火花，瞬間照亮了我的腦海！眼前的世界詭異地扭曲了一瞬，視野里驟然出現(xiàn)了大片大片動態(tài)的灰藍色斑點，它們瘋狂地跳躍、閃爍，像壞掉的電視雪花噪點，其中混雜著幾縷極不穩(wěn)定、幾乎要熄滅的微弱紅光，仿佛風(fēng)中殘燭，頑固地在灰藍的海洋里掙扎著閃爍。
與此同時，一個冰冷、毫無感情起伏的電子合成音憑空在我腦海深處炸響！那聲音沒有任何延遲，精準(zhǔn)得可怕：
【警告！接觸目標(biāo)生命體征急劇衰竭！】 【核心腦干區(qū)域存在大面積異常陰影區(qū)（性質(zhì)：陳舊性血栓壓迫）。】 【中樞神經(jīng)傳導(dǎo)抑制程度：98.7%?！?【剩余有效干預(yù)時間：1分17秒…1分16秒…】
倒計時的滴答聲清晰得如同喪鐘敲響，無情地碾壓著我的神經(jīng)！
嗡——！人群爆發(fā)出更大的騷動。
“天??！摔下來啦！” “快！快叫醫(yī)生！” “這老頭不行了吧？” “那個護工干什么吃的！” ……混亂的叫喊聲如同海嘯般重新灌入我的耳中，將我猛地從那個詭異的顱內(nèi)世界拉扯回來。
恐懼像是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心臟！我剛才碰到了什么？那電流？那灰藍色的視野？那該死的聲音和倒計時是什么鬼？！
我觸電般想縮回手，可手肘卻被混亂中擠過來的人撞了一下，指尖非但沒有離開，反而更深地按在了老人冰冷枯槁的脖頸皮膚上！
嗡——！
腦海深處猛地一震！剛才那股微弱的電流感驟然增強！視野里的雪花噪點瘋狂旋轉(zhuǎn)，灰藍色斑點如同沸騰的水，而那掙扎的幾縷紅光仿佛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微弱卻堅定地亮了起來！腦海中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檢測到微弱生命信號殘余！能量灌注通道建立！】 【應(yīng)急預(yù)案啟動：生物電刺激（最低強度）定向輸出！目標(biāo)：延髓網(wǎng)狀結(jié)構(gòu)激活！】 【執(zhí)行！】
“唔！”我悶哼一聲，感覺身體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硬生生抽走了一縷，細微卻真實存在的虛弱感瞬間襲來，像是爬了幾層樓梯后的微喘。
也就在這一刻，在我指尖下方——
地上那位雙目緊閉、氣息奄奄的老人，布滿深深皺紋的眼皮，極其微弱地、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那干癟凹陷的胸腔猛地向上挺起！喉管深處發(fā)出一聲拉風(fēng)箱似的、極其嘶啞卻清晰無比的抽氣聲！
“嗬——！”
這聲音像一把生銹的鋸子，狠狠鋸開了現(xiàn)場的混亂和嘈雜！瞬間，所有驚呼、議論、奔跑的腳步……戛然而止！
無數(shù)道目光，帶著震驚、難以置信和悚然，齊刷刷地聚焦過來，死死地釘在老人抽搐般起伏的胸膛上，釘在我那只還按在他脖頸處、微微顫抖的手上！
“……動了？！我剛才看到眼皮動了！” “抽氣了！老天爺！他抽氣了！” “怎么回事？這姑娘……她做了什么？！”
時間仿佛被凍結(jié)了。死寂的走廊里只剩下老人粗重艱難的呼吸聲，以及眾人壓抑到極點的心跳。
一道冰冷的、極具穿透力的視線，像淬了毒的冰錐，猛地釘在我背上！寒意瞬間順著脊椎炸開！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
報告廳側(cè)門通往貴賓通道的方向，不知何時靜靜站著幾個人。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黑色大衣襯得他氣場更加迫人。顧琛。他冰冷的眼神穿過攢動的人頭，精準(zhǔn)地落在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種高高在上的、看穿把戲的鄙夷。而他臂彎里，小心翼翼地護著輪椅上的蘇蔓。
蘇蔓穿著一件米白色的羊絨開衫，長發(fā)柔順地披在肩頭，那張蒼白精致的臉上帶著大病初愈的脆弱，還有一絲恰到好處的、惹人憐愛的困惑。她微微歪著頭，純凈的目光落在我這邊，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輕顫。
顧琛薄唇微啟，清晰無比的低語，清晰地落入我耳中，帶著浸骨的諷刺：
“裝神弄鬼?！彼瓜卵?，目光落到蘇蔓臉上時，瞬間變得柔和無比，像是在欣賞一件稀世珍寶，“蔓蔓，看見了么？投機取巧的把戲罷了。真正的醫(yī)學(xué)造詣，豈是這種嘩眾取寵能比的？”
他的音量不高，但在那一片死寂中，卻足以讓周圍離得近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鄙夷的話語如同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空氣中。他臂彎里的蘇蔓，唇邊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快得像錯覺，隨即又恢復(fù)了那種純凈的、略帶懵懂的無辜神情，纖細的手指輕輕攥緊了顧琛的衣袖，仿佛被眼前混亂的景象驚嚇到。
周圍的目光瞬間變得復(fù)雜起來。從震驚變成了懷疑、探究，甚至帶著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血液轟的一聲沖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jié)成冰。剛才指尖殘留的詭異電流感還在竄動，腦海里那冰冷的警告音似乎仍未徹底平息，而眼前顧琛刻薄的嘲諷和蘇蔓那看似無害的依偎，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勒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口袋里那袋硬幣沉重的棱角，仿佛又硌在了心臟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焦急的呼喊：“讓開！醫(yī)生來了！”穿著白大褂的急診醫(yī)生和護士分開人群，急匆匆地沖了過來。
“病人什么情況？”為首的醫(yī)生蹲下身，動作麻利地檢查老人的瞳孔、頸動脈，同時快速詢問。
那個差點闖下大禍的年輕護工這才如夢初醒，帶著哭腔，顫抖著手指指向我：“張、張醫(yī)生！這位……這位小姐！她剛才碰了老爺子一下，老爺子就抽氣了！突然就抽氣了！”
刷！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比剛才更加灼熱，帶著驚疑不定的審視。
張醫(yī)生戴著聽診器的手一頓，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我：“你做了什么？”
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我能說什么？說我腦子里有個奇怪的聲音，能看到奇怪的斑點，還朝這老人放了一股電流？荒謬！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我自己都無法理解和相信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我……我只是想扶住他……沒站穩(wěn)……”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我自己都無法控制的微顫，“不小心……碰到了……”這句辯解蒼白無力得可笑。
顧琛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嗤笑，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鞭子，抽打在我臉上。他身邊的蘇蔓，輕輕地往他懷里縮了縮，動作細微，卻充滿了依賴和被保護的意味。
張醫(yī)生皺緊了眉頭，顯然對我的解釋充滿懷疑。他快速地指揮護士：“快！推搶救車過來！心電監(jiān)護！準(zhǔn)備插管！送ICU！”醫(yī)護人員立刻圍著老人忙碌起來，氣氛緊張肅殺。
趁著混亂，我?guī)缀跏翘右菜频貜娜巳褐袛D了出來，后背被那些探究的目光刺得火辣辣地疼。顧琛刻薄的話語和蘇蔓那純凈又帶著一絲微妙的眼神，像跗骨之蛆般緊緊纏繞著我。口袋里的硬幣沉得像塊燒紅的烙鐵。
狼狽地沖出教學(xué)樓，深秋的冷風(fēng)猛地灌進衣領(lǐng)，讓我打了個寒噤，混亂的頭腦才略微清醒。手機在口袋里急促地震動起來，是唐笑笑。
“喂？林溪！你怎么樣？我剛看到群里有視頻片段了！我的媽！什么情況？你碰了那老人家一下，他就有反應(yīng)了？真的假的？！”唐笑笑的聲音像連珠炮，隔著聽筒都能感受到她的震驚和亢奮，“網(wǎng)上都炸了！有人拍到你碰到老頭然后老頭抽氣的畫面！雖然模糊，但話題都快沖上同城熱搜尾巴了！#神秘女子觸碰蘇醒植物人#！太玄幻了！你跟姐說實話，你是不是偷偷背著姐學(xué)了什么失傳醫(yī)術(shù)？！”
“我……”我站在冷風(fēng)里，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指尖那詭異的麻木感尚未完全褪去。面對唐笑笑連珠炮似的追問，一時語塞，巨大的荒謬感和殘余的后怕讓我聲音艱澀，“笑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沒做……就是碰巧……”
“碰巧？！姐妹，這巧得也太離譜了吧？”唐笑笑顯然不信，“視頻里看得清楚，那老頭摔下來眼看就不行了，你手一碰，他就抽氣了！多少雙眼睛盯著呢！現(xiàn)在網(wǎng)上說什么的都有，有說你氣功大師的，有說你是掃地僧的，還有人懷疑是提前安排的炒作……對了！”她語氣突然一轉(zhuǎn)，壓低了聲音，帶著點幸災(zāi)樂禍，“顧渣男和蘇白蓮當(dāng)時也在現(xiàn)場吧？嘖嘖，顧渣男那嘴臉，隔著屏幕我都想給他一拳！裝什么大尾巴狼！他是不是又?jǐn)D兌你了？”
顧琛那句“裝神弄鬼”和蘇蔓依偎在他臂彎里的畫面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我用力攥緊了手機，指節(jié)泛白，胸口堵得厲害：“……嗯。”
“靠！這對狗男女！別理他們！氣死他們才好！”唐笑笑在電話那頭義憤填膺，“姐妹，你現(xiàn)在可是‘神秘大師’了！有啥打算？出名了可不能忘了姐啊！需要水軍不？姐給你搖人去！”
出名？我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那冰冷的倒計時和詭異的灰藍視野還歷歷在目。這絕不是什么好運或者巧合。這雙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先讓我靜一靜，笑笑。我需要……想想?！蔽疑钗艘豢诒涞目諝?，試圖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
“行！你好好緩緩！需要姐隨時召喚！對了，”她又想起什么，語氣神秘兮兮，“我順手扒了扒那個醒來的蘇白蓮……嘖嘖，有點奇怪。她昏迷這三年的醫(yī)療記錄，尤其是后期轉(zhuǎn)入顧家私立醫(yī)院后的那部分，干凈得過分。像是有人精心處理過。而且，她醒來后接觸過的醫(yī)生名單里，有個名字很扎眼——江臨?！?/p>
“誰？”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但我一時想不起。
“江臨！海城頂級心理醫(yī)生兼行為分析師！圈內(nèi)出了名的怪咖，收費貴得離譜，但據(jù)說沒有他看不透的人！顧渣男把他請去給蘇蔓做術(shù)后心理評估？評估個屁?。傂褋淼牟∪诵枰敿壭睦韺＜?？這操作……騷氣沖天??！”唐笑笑的語氣充滿了偵探挖掘到關(guān)鍵線索的興奮，“事出反常必有妖！溪溪，你這事一出，他們那邊估計更坐不住了！有好戲看了！”
江臨……心理分析師……評估剛蘇醒的蘇蔓？
陰霾沉沉的天空下，冷風(fēng)卷起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掛了電話，唐笑笑提供的信息在我腦中盤旋。蘇蔓看似純凈無暇的重生，似乎籠罩上了一層更深的、精心編織的迷霧。而我指尖殘留的、足以讓垂死之人瞬間抽動的詭異力量，更是將我推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漩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