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響了,學(xué)生們?nèi)绯彼阌砍鼋淌?,喧鬧的走廊很快變得空蕩。沈曦依舊坐在他的座位上,沒有動。他拿出了一個干癟的面包,就著礦泉水,緩慢而優(yōu)雅地吃著,仿佛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
林嶼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發(fā)堵。午飯時間,別的學(xué)生都去食堂或者回家,沈曦卻只是吃著面包。這很符合他對孤兒身份的推斷,經(jīng)濟狀況可能不佳,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沈曦,你午飯就吃這個?”林嶼走上前,語氣盡量自然,不帶任何同情色彩。
沈曦咬了一口面包,動作頓了頓,抬眼看向林嶼。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沒有羞赧,沒有自卑,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靜。
“嗯?!彼喍痰鼗卮?。
“如果學(xué)校食堂的飯菜不合你胃口,我可以向?qū)W校申請給你在校外訂餐,”林嶼說,“或者,你有什么特殊的飲食習(xí)慣也可以告訴我。”
沈曦放下那半個面包,薄唇微微張開:“不用。這樣可以了?!?/p>
林嶼心里有些挫敗。這小子,油鹽不進,簡直比他上一世遇到的那些頂級科學(xué)家還要難搞。那些人至少還會為了學(xué)術(shù)爭鳴跟他吵個面紅耳赤,沈曦卻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不掀起一絲波瀾。
“沈曦,你奶奶身體還好嗎?”林嶼換了個話題,試圖從家庭入手。
沈曦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那是他在今天第一次表現(xiàn)出細微的情緒波動,像是平靜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八芎谩!彼穆曇糨p了一些,但依然缺乏溫度。
“嗯,作為班主任,我會在近期進行一次家訪。方便告訴我你家的具體地址嗎?”林嶼拋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沈曦的身體細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復(fù)了鎮(zhèn)定。他報出了一個地址,就是林嶼在學(xué)生名單上看到的那一個。林嶼記下,然后說:“那我這周之內(nèi)會去拜訪,你方便告訴奶奶一聲?!?/p>
沈曦沒再說什么,只是微微點頭。他重新拿起面包,繼續(xù)吃了起來,眼神里又恢復(fù)了那種淡漠疏離。林嶼知道,他這一步走得有些激進,或許會讓沈曦產(chǎn)生戒備,但他必須知道沈曦的生活環(huán)境,特別是家里是否有他用來進行“毀滅性”研究的痕跡。
下午,林嶼去了圖書館查閱資料,他需要盡可能地了解這個世界的沈曦,與他前世的記憶進行比對。他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沈曦”這個名字的公開信息非常有限,除了他中考成績?nèi)械谝恢猓瑤缀鯖]有任何其他報道。這反而更讓他警惕。一個如此天才的少年,理應(yīng)受到更多關(guān)注和吹捧,現(xiàn)在的沉默,顯得過于刻意。
等到周末,林嶼按照沈曦提供的地址,來到了那個老舊的小區(qū)。這里是城中村改造后遺留下來的區(qū)域,高樓大廈環(huán)繞之中,幾棟老舊的居民樓顯得格格不入。墻皮剝落,電線纏繞,充滿了時代的滄桑感。
林嶼找到了沈曦所在的單元,沒有電梯,他拾級而上。樓道里昏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他心里咯噔一下,沈曦居然住在這樣的地方?前世沈曦成名后,生活條件是頂級的,但那是在他獲得諾獎提名之后。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想到,一個全市第一的高中生,竟然生活在這種貧困的環(huán)境中。
他敲響了沈曦家的門。等了很久,門才吱呀一聲,從里面推開。開門的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她身形佝僂,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皺紋,眼神有些渾濁,但當(dāng)她看到林嶼時,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您是誰?”奶奶的聲音有些沙啞。
“您好,我是沈曦的班主任,我姓林。今天特意過來家訪?!绷謳Z臉上掛著最真誠的笑容,遞上自己帶來的一小袋水果。
奶奶的警惕感稍稍放松了一點,她接過水果,但沒有完全打開門,只是側(cè)身讓出了一條縫隙。
林嶼一眼就看到了客廳里的景象。那是一個非常狹小的空間,一張老舊的沙發(fā),一張飯桌,桌上擺著幾本書。整個房間收拾得非常整潔,甚至有些一絲不茍,但家具的陳舊和空間的逼仄依然顯而易見。
他的目光在客廳里迅速掃描,希望能找到一些不尋常的東西,比如電路改裝、精密儀器之類的。但他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只有幾本老舊的百科全書和一本《高等數(shù)學(xué)》。
“林老師,您里面請。”奶奶這才完全打開門,將林嶼讓了進去。
林嶼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房間比他想象的還要小??繅Φ牡胤剑瑪[著一張單人床,那應(yīng)該是沈曦的。另一邊,還有個被簾子隔開的小隔間,估計是奶奶的臥室。
“沈曦他……今天補習(xí)去了?!蹦棠探忉尩?。
林嶼心里一動,補習(xí)?沈曦還需要補習(xí)什么?他可是全市第一。
“哦,是嗎?不知道沈曦補習(xí)什么科目?”他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
奶奶有些遲疑:“這個……好像是補習(xí)物理還是化學(xué),我不太懂。他說可以賺點生活費。”
賺生活費?林嶼心里了然。沈曦用他的天才去賺取微薄的收入。這讓林嶼對他的憐憫又加重了一分。難怪他吃面包,難怪他那么淡漠,他小小年紀就肩負著家庭的重擔(dān)。
“奶奶,沈曦平時在家里都做些什么?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林嶼繼續(xù)不動聲色地打探。
奶奶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有些顫抖地摩挲著袖口:“愛好啊……他從小就喜歡看書,什么書都看。他還喜歡鼓搗一些小玩意兒,以前經(jīng)常把家里的收音機拆了又裝,裝了又拆。他很聰明的,就是……不太愛說話?!?/p>
拆收音機?林嶼心里一凜。這不就是天才少年的典型行為嗎?從簡單的電器入手,逐漸深入到復(fù)雜的機械和原理。他強忍住心中的激動,裝作隨意地問:“哦?那他現(xiàn)在還鼓搗這些嗎?”
奶奶嘆了口氣:“很久沒看到他弄那些東西了。上了高中,他說功課忙,要好好學(xué)習(xí)。孩子很懂事,知道我身體不好,也不讓我操心?!?/p>
林嶼松了口氣,又有點失望。線索中斷了?難道沈曦的“黑化”還沒開始進行?
“奶奶,沈曦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孩子,您一定會以他為榮。”林嶼真心實意地夸贊道。
奶奶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些許笑容,那是林嶼今天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真實的喜悅?!岸嘀x林老師夸獎。我們沈曦,就是太苦了點?!?/p>
林嶼陪奶奶拉了一些家常,期間一直保持著警惕,但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沈曦的房間里,也只是一些學(xué)習(xí)用品和幾本專業(yè)書籍,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些“毀滅裝置”的草圖,亦或是實驗報告。
從沈曦家出來,林嶼的心情有些復(fù)雜。他看到了沈曦生活的困境,更看到了他內(nèi)心的孤獨。那種孤獨,不是表面的沉默,而是深入骨髓的。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關(guān)于末日的線索,這或許是好事,但也意味著他更難發(fā)現(xiàn)沈曦被“扭曲”的源頭。
當(dāng)他走到小區(qū)門口的時候,余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沈曦!
少年背著一個舊書包,步伐匆匆地走來。他面色有些疲憊,眼神比平時更加深沉。他穿著的還是校服,但手上提著一個簡易的白色塑料袋,里面似乎裝著些什么。
他看到了林嶼,也看到了林嶼從他家單元樓里走出來。沈曦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原本被疲憊掩蓋的警惕和疏離,驟然爆發(fā)。
他沒有停下,也沒有打招呼,只是用一種極其冰冷的目光,從林嶼身上掃過,如同利刃劃過皮膚。他加快了腳步,徑直走進了單元樓,仿佛林嶼是透明的。
林嶼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的家訪觸怒了沈曦。這種被侵犯私人空間的不適感,對于一個內(nèi)心敏感而又缺乏安全感的少年來說,無異于挑釁。他可能以為林嶼是在調(diào)查他,是在懷疑他。
林嶼看著沈曦消失在陰暗的樓道里,心里充滿了無奈。他只是想了解這個孩子,想幫助他,但他的方法是不是太粗暴了?沈曦那眼神,比末日里的還要寒冷,像是一道無聲的警告。
林嶼知道,他剛剛做的,很可能適得其反,讓沈曦對他,筑起了更高的心墻。他這個班主任,似乎出師不利。
他感到了一絲疲憊,但很快,那股使命感又重新占據(jù)上風(fēng)。他必須滲透進沈曦的世界,即使要面對少年的冷漠與敵意。八年,他還有八年時間。他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