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奧拉肯定是最有資格對未來的艾爾海森說出那句“我在你小時候還抱過你呢”這句話的人了。
而未滿一歲的海瑟姆不會記得這段潦草的簡單相遇，薇奧拉此行匆匆，在那場滿月宴上見到那個襁褓中的嬰兒時——
她彎下腰，伸出一根食指點了點孩子的臉蛋，被長著淺灰發(fā)色的小孩無意識攥住了手指。
薇奧拉微微睜大了雙眼。
資助過她一年的老友踱過來，笑容慈祥：“海瑟姆是不是很可愛？”
薇奧拉實誠道：“……還行?！?/p>
——好吧，其實根本就認不出來。
嬰兒太小，才出生三十天，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奶味，五官就像一塊面包上的劃痕般淺淡——尤其這孩子還閉著眼睛。
但海瑟姆的手勁倒是不小，薇奧試圖輕扯出自己的手指，失敗了，她就輕輕掰開嬰兒的五指。
看向明顯還在等著她發(fā)表感言的老友，薇奧拉沉默一會，從自己在璃月工作的四年中攫取了一句不出錯的話：
“你家孩子……未來一定是有出息的?！?/p>
孩子父親的目光很是復(fù)雜：“你知道自己說違心話的樣子和平常很不一樣嗎？”
薇奧拉閉嘴了。
滿月宴結(jié)束，薇奧拉給海瑟姆準(zhǔn)備了滿月的禮物：那是一個玻璃工藝的擺件，不太尋常的造型，上面刻著一個戴帽子的老人。
“這是什么？”
薇奧拉：“圣誕老頭?！?/p>
“……那是什么？我竟然從沒聽說過?！?/p>
“故事中擅長給孩子準(zhǔn)備禮物的愿望實現(xiàn)者，只在一年的最后一天出現(xiàn)?！鞭眾W拉道，“我還欠著你一個承諾，這個承諾也可以順延給小……”
這孩子叫什么來著？
她干脆道：“小孫女?！?/p>
孩子爸爸言辭犀利：“孫女？……在自己的房子里待了一年的時間，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邀請信上的詳情內(nèi)容你都沒看嗎？”
……男孩？
薇奧拉把孩子從襁褓里小心抱起來瞅了眼，慚愧道：“抱歉?！?/p>
還是已經(jīng)成為祖母的老友比較穩(wěn)重，她了解薇奧拉的性格，撲哧一聲笑了：“算了，我們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p>
之后就是辭別。
最后抱一下小嬰兒時，這孩子終于舍得從酣眠中掀起眼睫，露出那雙翠綠中心一點紅色的眼睛。
薇奧拉隨口道：“像一塊寶石里裝著火苗?！?/p>
小孩沒笑，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小孩肯定也沒聽懂，薇奧拉伸手戳他臉上的肉，他就又抓住她的手指。
“這孩子挺討喜。”她道。
孩子爸：“真難得從你口中聽見偏向性的評價?！?/p>
薇奧拉：“說實話你又不樂意?！?/p>
“……”
孩子父親沉默一會，選擇直接送客，“一路順風(fēng)?！?/p>
把孩子送回他父親的懷里，薇奧拉轉(zhuǎn)身離開，宛如赴一場盛會，沒留下半點懷戀。
這是薇奧拉跟艾爾海森的第一次見面。
……
此后四年，薇奧拉遠赴楓丹，在最高審判官那維萊特的手底下謀了一份整理卷宗的文書工作。
偶爾的時候去蹭集體辦公室準(zhǔn)備的下午茶點心，她也能和這位審判官碰上面——
很多同事都有意避開上司，不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唯獨薇奧拉從不顧及這些。
“今天的甜點是巧克力慕斯蛋糕，芙寧娜女士肯定很喜歡。”那維萊特道，“可惜她今天正在歌劇院看演出?！?/p>
“那真是不太湊巧。”薇奧拉附和一聲，又話鋒一轉(zhuǎn)，“那維萊特大人，我打算離職了。”
“您知道我跟芙寧娜女士私交不錯，這次沒在這里等到她，還請您幫忙轉(zhuǎn)告一聲我要走的消息。”
芙寧娜發(fā)現(xiàn)了薇奧拉的秘密——或者說，她根本沒打算隱藏自己的特殊，履歷上的年齡寫得清清楚楚，如無意外，她本該是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
芙寧娜便以為自己漫長的生涯中便出現(xiàn)了一個除那維萊特外可以陪伴她的友人。
——私交便是如此建立的。
那維萊特不解：“這么著急？”
“對?！?/p>
“方便問問原因嗎？”
“不方便?！备纱嗬洹?/p>
“好吧，我會轉(zhuǎn)告你離開的消息，薇奧拉女士?！?/p>
其實是因為這里也沒有薇奧拉要探尋的答案。
當(dāng)初給她身體的燈盞女士說得一點沒錯，她確實不擅長給予人生命，所以現(xiàn)在，到支付代價的時間了。
薇奧拉的靈魂還是在磨損——在她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又變得疲倦了之后，她立刻意識到楓丹沒有解決靈魂磨損的辦法，無法給出“生命因為什么而有意義”的答案。
離開楓丹之后，薇奧拉又去了蒙德。
蒙德的氣氛松快多了，她拿著在楓丹和璃月工作攢來的錢，在蒙德租了個房子，快活地過了兩年不上班的日子。
再之后，薇奧拉又收到了來自須彌的信件。
學(xué)者寫信的口吻變得悲傷，寥寥數(shù)言，一場意外事故。
于是她又回去參加了葬禮。
重回須彌的土地已經(jīng)過去了六年，薇奧拉再度來到老友的家中，只看見一個仿佛一夜之間蒼老十歲的白發(fā)老人，和一個六歲的孩子。
灰發(fā)的六歲孩子抬眼看她，板著臉問：“你找誰？”
薇奧拉：“找你祖母，唔……你叫什么？”
“艾爾海森。你既然認識祖母，那你應(yīng)該知道我的名字才對?！?/p>
小艾爾海森對這個年輕又渾身上下寫著冷漠的女人流露出了警惕的神色，直到房內(nèi)傳來腳步聲。
老人拄著拐出來，看見她，明顯地怔愣片刻，才扯著嘴角露出一抹笑來：“你來了。”
她長長地嘆了一聲：“你還是沒變?！?/p>
歲月催人老。
薇奧拉從沒說過自己的特殊，但也從不隱藏，從當(dāng)初資助她上教令院，到現(xiàn)在已然過去十四年。
十四年的時間，學(xué)者歷經(jīng)了兒子成長成材到組建家庭，再到艾爾海森的出生，又到艾爾海森父母雙雙離世，可薇奧拉還是沒變化。
永遠淡漠，永遠平靜，永遠散漫又孤身一人。
薇奧拉只是輕輕笑了一下，輕描淡寫蓋過這個話題：“你接下來要獨自撫養(yǎng)這個孩子了，應(yīng)該很辛苦呢?！?/p>
艾爾海森攥了攥拳頭，固執(zhí)地回望她：“我不會拖累祖母的，你也不必說這種話。”
他憋著一股氣，還沒從父母的猝然離世中緩過神來，面前的女人分明是父親的和祖母的故人，她卻一點都不傷心，如此自然地跳轉(zhuǎn)了話題——
為什么？
他不明白。
恍惚品嘗到薇奧拉的冷漠，年僅六歲的孩子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好了海瑟姆，不要生氣?！弊婺赋雎暰徍退麄兊年P(guān)系，“你常常琢磨的擺件就是薇奧拉贈予的禮物，你不是想要探究它身上無從查閱的特殊嗎？”
擺件不單單只是擺件。
它會播放從未聽過的語言吟唱的音樂，這不像是任何一個國家的語言，他已經(jīng)看過很多語言學(xué)的書籍，卻沒找到過有關(guān)的記錄。
但艾爾海森不相信世界上有從未進行過記錄的語言。
他繃著一張小臉：“我自己會探究的?！?/p>
薇奧拉的眼中流露出極淺淡的遺憾。
——可愛小嬰兒變成故作老成的倔驢小孩了。
全然不在乎這孩子隱含憤怒的強調(diào)，薇奧拉別開視線，繼續(xù)跟老友攀談：“你可以向我要求兌現(xiàn)一個承諾?！?/p>
“算了……”年邁的學(xué)者道，“如果你真的很在乎那個承諾——要不問問海瑟姆？”
于是薇奧拉的視線又看向艾爾海森。
翠綠色的雙眼跟宛如死水的深棕色碰撞，一個代表著無限的生機，一個卻好像已經(jīng)走向了落幕。
“那么，”薇奧拉問，“你想要什么？”
艾爾海森不想要什么。
他只是仰著腦袋，盡可能平靜地用尚且稚嫩的嗓音問：“你為什么不傷心？”
薇奧拉的瞳孔微微放大：“你居然會好奇這個？”
在須彌落寞悲傷的風(fēng)中，艾爾海森聽見了一個有些奇怪的答案。
她的聲音就像一片掉進水里的羽毛：“我覺得……我應(yīng)該是傷心的?！?/p>
語氣甚至還有點不確定。
……
這是六歲的孩子參加的第一場葬禮。
父母的死仿佛給他的心蒙上了一層陰霾，在葬禮上，聽著宣讀的話語，薇奧拉看向最前方的孩子，他靜默地似乎一尊塑像。
艾爾海森。棕發(fā)棕眼的游人在心底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