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三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潮音寺的紅墻被染成了粉白色。阿螺正在給新貝葉拋光，門外傳來陣細(xì)碎的銅鈴聲，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提著破燈籠走進(jìn)來，燈籠架上嵌著的碎螺鈿都快掉光了，只剩下片沾著雪的銀鈿，是她娘生前拼的“雪”字。
“阿螺師父，”小姑娘把燈籠遞過來，凍得通紅的手還在抖，“我叫阿雪，我娘走了三年，我爹說娘變成雪了，落在燈籠上就能看見我?？晌业攘巳?，燈籠上的雪化了又落，落了又化，都沒看見娘的樣子。”
阿螺摸著燈籠架上的碎螺鈿，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娘也曾給她做過螺鈿燈，燈亮的時候，娘就坐在炕邊，給她講海里的海螺怎么唱歌，講城里的糖人怎么轉(zhuǎn)著圈兒變花樣。她從工具箱里拿出片銀貝，照著阿雪描述的娘的樣子，慢慢拼在燈籠架上：彎眉毛，笑起來有個小梨渦，手里拿著片蘆葦葉——那是阿雪說的，娘最喜歡在雪天折蘆葦，說能吹出春天的聲音。
陳望搬來盞油燈，燈芯剛碰到燈油，就“噗”地燃起來。阿螺把螺鈿燈放在燈上，銀貝慢慢泛出光，燈籠壁上漸漸顯出個穿藍(lán)布衫的女人身影，正蹲在雪地里，給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扎圍巾，手里拿著片蘆葦葉：“阿雪，等螺鈿燈亮了，娘就陪你堆雪人，給雪人畫眼睛，好不好？”
“娘！”阿雪撲到燈籠前，小手摸著燈籠壁上的影子，眼淚掉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坑，“我堆了好多雪人，都等著你來畫眼睛呢！我還學(xué)會折蘆葦哨了，吹出來的聲音像小鳥叫，你聽見了嗎？”
影子里的女人笑了，手里的蘆葦葉慢慢飄下來，落在阿雪的手心里，變成了片真的蘆葦——是憶思樹上落下來的，還帶著點葉子的青氣?！澳锫犚娏耍迸说穆曇艉茌p，像雪落在燈籠上的聲音，“娘一直在呢，你看，螺鈿燈亮了，我就陪著你，看著你扎羊角辮，看著你折蘆葦哨，看著你慢慢長大?！?/p>
燈油燒盡的時候，影子慢慢淡了，可燈籠上的銀貝還在發(fā)光，像顆小月亮，照得阿雪的臉亮亮的?！暗?！燈亮了！娘回來了！”阿雪提著燈籠，蹦蹦跳跳地跑出去，雪地里留下串小小的腳印，像串連在一起的貝葉。
阿螺站在雪地里，看著阿雪的背影，突然覺得憶思樹的葉子在晃，像在回應(yīng)女人的話。她想起慧海住持圓寂前說的話：“結(jié)從來都不是用來解的，是用來陪著的，陪著你長大，陪著你遇見，陪著你把沒說出口的話，慢慢說給該聽的人?！?/p>
雪還在下，落在憶思樹的新葉上，發(fā)出“簌簌”的響，像女人的笑聲，又像蘆葦哨的輕鳴，裹著人的念想，在雪夜里慢慢飄遠(yuǎn)，飄向每個藏著牽掛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