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眼皮的跳動,微弱得如同幻覺,但對我而言,卻不亞于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顆核彈爆炸。
有戲!
我不是一塊完全無法控制的爛肉!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欣喜若狂,以至于接下來被推回冰柜的整個過程,我都沉浸在一種「我還能搶救一下」的亢奮情緒里。
接下來的兩天,我成了停尸房里最「努力」的尸體。
我不斷地回憶高鵬和林玥的嘴臉,用憤怒和怨恨給自己「打雞血」,然后將這股精神力量,瘋狂地灌注到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動!給我動!左手小拇指,對,就是你,搖個花手看看!」
「右腿大腳趾,對,別看別人,說的就是你!來個 720 度托馬斯全旋!」
「很好,眼輪匝肌,展現(xiàn)你們真正技術(shù)的時候到了,給我做個眼保健操!」
然而,現(xiàn)實(shí)是殘酷的。無論我如何在意識里上躥下跳,我的身體依舊宛如一位入定神僧,四大皆空,紋絲不動。除了偶爾能在我情緒最激動的時候,感受到某塊肌肉極其細(xì)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外,再無任何進(jìn)展。
我開始絕望。難道我這輩子……哦不,這「尸輩子」的巔峰,就是抽動一下眼皮嗎?這能干什么?在火化爐里給火化工拋媚眼嗎?
時間不等人,火化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我就被拉了出來,進(jìn)行最后的「妝容整理」。這次負(fù)責(zé)的,不是之前那兩個粗魯?shù)陌徇\(yùn)工,而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孩。
她穿著一身得體的黑色工作服,長發(fā)在腦后挽成一個利落的發(fā)髻,臉上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異常明亮且平靜的眼睛。她的動作很輕柔,帶著一種專業(yè)且尊敬的態(tài)度,用溫?zé)岬拿聿潦梦业哪槨?/p>
「陳先生,您好。我叫喬琳,是您的入殮師。接下來,由我為您服務(wù),送您走完最后一程。可能會有些打擾,請您見諒?!?/p>
她的聲音很好聽,清脆又沉穩(wěn),像山澗里流淌的溪水。
這是我死后,第一個用「您」來稱呼我的人。
一股莫名的暖流,在我冰冷的「心」里劃過。
喬琳的手法非常專業(yè),她為我換上了一套嶄新的西裝,那是我生前最喜歡的一套。然后,她開始為我化妝。她的手指很巧,冰涼的粉底、遮瑕膏在我臉上輕輕拍開,遮蓋住車禍留下的傷痕和尸體的青白。
「您的眉毛很濃,很有英氣?!顾贿呌妹脊P勾勒,一邊輕聲說,「您的朋友和家人,一定很愛您?!?/p>
聽到這話,我的意識又開始翻江倒海。
愛我?他們愛的是我的錢,是我的專利,是我的命!
憤怒再次上頭,我拼了命地想做出點(diǎn)反應(yīng),哪怕是皺一下眉,好讓她知道,她畫的這個眉型,老子不滿意!
就在我跟自己的眉毛瘋狂較勁的時候,喬琳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的眼睛微微睜大,湊近了我的臉,仔仔細(xì)細(xì)地端詳著。
「咦?」她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帶著一絲困惑的鼻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被發(fā)現(xiàn)了嗎?她看到我眉毛動了?不能吧,我自己都沒感覺到啊!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在我眉心上點(diǎn)了一下,然后又摸了摸我的臉頰。那觸感冰涼,卻帶著一絲活人的溫度。
「奇怪……這『怨氣』……怎么凝而不散,還這么……活潑?」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怨氣?活潑?她是在說我嗎?
我瞬間警惕起來。這姑娘……好像不是一般人!
她盯著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鐘,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具尸體,更像是在看一個稀奇的古董或者……一個復(fù)雜的電路板?
「有意思?!顾旖俏⑽⑸蠐P(yáng),重新戴上口罩,繼續(xù)手上的工作,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但她的動作間,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化好妝,我被抬進(jìn)了一口昂貴的楠木棺材里。躺在柔軟的絲綢襯墊上,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即將被送上餐桌的豪華刺身拼盤。
靈堂設(shè)在殯儀館最大的告別廳里。哀樂低回,白花環(huán)繞。我透過半開的棺材蓋縫隙,「看」著來來往往的「賓客」。
公司員工、合作伙伴、遠(yuǎn)房親戚……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恰到好處的悲傷。
高鵬穿著一身黑西裝,臂戴黑紗,以「摯友」和「繼承人」的身份,忙碌地招呼著客人,臉上是悲痛與堅(jiān)毅并存的復(fù)雜表情,演技堪比影帝。
林玥則一身素黑,扶著我的遺像,哭得幾乎要昏厥過去,完美扮演了一個心碎的未亡人。
我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像在看一場與我無關(guān)的荒誕戲劇。
告別儀式開始了。
高鵬走上臺,開始致悼詞。
「今天,我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送別我們的摯友,我們的天才,陳默……」他聲情并茂地講述著我們「兄弟情深」的過往,講述著我對夢想的執(zhí)著,講述著我的「英年早逝」是整個科技界的巨大損失。
臺下響起一片唏噓和抽泣。
「……但是,阿默雖然走了,他的精神永存!他未竟的事業(yè),『靈犀』系統(tǒng),我作為他最好的兄弟,有責(zé)任,也有義務(wù),將它完成,并發(fā)揚(yáng)光大!阿默,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失望!」
他講到動情處,甚至激動地握緊了拳頭,眼眶泛紅。
我呸!無恥!
我的專利,成了他繼承的「未竟的事業(yè)」?我敲下的每一行代碼,都成了他沽名釣譽(yù)的墊腳石?
強(qiáng)烈的屈辱和憤怒,讓我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燒。我感覺我的意識快要被這股情緒撐爆了!
就在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林玥的手機(jī),大概是忘了調(diào)靜音,突然在肅穆的靈堂里,用最大音量,炸裂般地響了起來。
「你愛我,我愛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這首……這首我生前最最最討厭,覺得簡直是精神污染的洗腦神曲,此刻,正用它那歡快又魔性的旋律,響徹整個靈堂!
全場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用錯愕的眼神看著林玥。
林玥也慌了,手忙腳亂地在包里翻找手機(jī)。
而我,躺在棺材里的我,在聽到這首神曲的瞬間,感覺到一股奇異的電流,從我的尾椎骨,一路「滋啦」一下,竄上了我的大腦!
緊接著,我的左手食指,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角落里,隨著那「甜蜜蜜」的節(jié)拍,猛地、有力地、不受控制地——
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