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把電瓶車停在路邊。
天已經(jīng)黑透了。
工地上還有燈亮著,幾個工友在棚子里吃面。
看見她回來,老張喊了一聲:“硯丫頭,吃飯沒?”
沈硯搖搖頭。
老張端過來一碗面,熱氣騰騰的。
“將就吃點兒?!?/p>
沈硯接過來,蹲在路邊吃。
面是清水掛面,撒了點蔥花,油星子都少見。
她吃得很慢。
工友都不說話,各自吃著。
他們曉得沈硯今天去了哪里。
但沒人問。
吃完了,老張收碗,說了一句:“那種地方,不去也好?!?/p>
沈硯沒吭聲。
她去水龍頭底下沖了把臉。
水很涼,激得她一哆嗦。
抬頭看天,星星不多,月亮半彎著。
遠(yuǎn)處市區(qū)的燈光把天映得發(fā)紅。
那兒有個地方,叫林家。
里頭躺著個人,說是她爹。
可她覺得,那跟她沒關(guān)系。
她還是沈硯。
開挖掘機的沈硯。
第二天照常上工。
太陽很大,工地上塵土飛揚。
沈硯開著她的挖掘機,一鏟子下去,泥土翻起來。
機器轟隆隆響,震得人耳朵發(fā)麻。
但她覺得踏實。
這東西實在,挖多少是多少,不騙人。
干到中午,工頭過來,臉色有點怪。
“沈硯,有人找?!?/p>
沈硯從駕駛室跳下來。
工地門口停著輛黑車,亮锃锃的,跟這兒格格不入。
車上下來個人,穿著西裝,打著領(lǐng)帶。
是林家的管家。
他遞過來一個信封。
“先生請你回去一趟?!?/p>
沈硯沒接。
“哪個先生?”
“林國棟先生。”
沈硯笑了。
“不認(rèn)識?!?/p>
她轉(zhuǎn)身要走。
管家攔住她。
“先生病重,想見見你?!?/p>
沈硯回頭看他。
“昨天我去了,沒人讓我見?!?/p>
管家臉色不變。
“昨天是小姐疏忽了,今天特地讓我來接你。”
沈硯沒說話。
她看看那輛車,又看看自己一身灰土。
“等我下班。”
管家一愣。
“先生等不及……”
沈硯已經(jīng)走回去了。
“等不及就算了?!?/p>
她爬上挖掘機,繼續(xù)干活。
鏟斗砸下去,轟一聲響。
管家站那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后只好上車等著。
下午收工,沈硯洗了把臉。
跟工友打了聲招呼,朝那黑車走過去。
管家趕緊下車開門。
沈硯沒坐進去。
“我騎電瓶車跟著?!?/p>
管家傻眼了。
“這……不合適吧?”
沈硯已經(jīng)去推車了。
“要不我就不去了。”
管家沒法子,只好讓黑車慢悠悠開前面,沈硯騎著電瓶車跟后頭。
一路開到林家。
還是那個大鐵門,還是那個花園。
但今天門口沒人攔她。
管家引著她往里走。
賓客比昨天還多,個個穿得光鮮亮麗。
看見沈硯進來,都愣了下。
有人掩著嘴笑。
有人指指點點。
沈硯全當(dāng)沒看見。
她跟著管家穿過大廳,往后頭走。
林薇薇正在樓梯口站著,穿一身黑裙子,絲襪亮閃閃的。
看見沈硯,她眼睛亮了下。
隨即笑起來,快步走過來。
“姐姐你可來了!”
聲音又甜又亮,一下子把全場目光都引過來了。
沈硯沒應(yīng)聲。
林薇薇卻一把抓住她的手——那手上還沾著油污。
她拉得很緊,指甲掐進肉里。
面上卻笑得越發(fā)甜。
“各位!請允許我介紹一位特殊的客人!”
全場靜下來。
閃光燈亮起來,對準(zhǔn)她們。
林薇薇把沈硯的手舉高,讓那油污在燈下格外顯眼。
“這位,就是我家流落在外二十年,與鋼筋水泥為伴的——”
她頓了頓,聲音拔高。
“真·千金!沈硯!”
哄笑聲一下子炸開來。
有人竊竊私語。
“真的假的?”
“你看那手,肯定是干粗活的?!?/p>
“林家還有這么個女兒?”
閃光燈噼里啪啦閃,刺得人眼睛疼。
沈硯站著沒動。
她看著林薇薇。
林薇薇眼里全是笑,得意又輕蔑。
那眼神明明白白說著:你就算來了,也是個笑話。
沈硯突然明白了。
林國棟根本沒想見她。
這都是林薇薇搞的鬼。
把她叫來,就為了當(dāng)眾羞辱她。
告訴她,就算流著林家的血,她也只配在工地干活。
跟這些光鮮的人,不是一路。
林薇薇還拉著她的手,假惺惺地說:“姐姐,以后這里就是你家了。”
沈硯抽回手。
油污在林薇薇白皙的手上留下一道印子。
林薇薇臉色變了下,很快又笑起來。
“姐姐別怕生,多來幾次就習(xí)慣了?!?/p>
沈硯沒理她。
她轉(zhuǎn)身往外走。
賓客們讓開一條路,眼神各異。
有同情,有鄙夷,有好奇。
沈硯全沒看見。
她徑直走出大門,走到她的電瓶車旁邊。
身后傳來林薇薇的聲音,帶著笑:“姐姐常來?。 ?/p>
沈跨上車,發(fā)動了。
油門一擰,車竄出去。
風(fēng)撲在臉上,有點疼。
但她沒回頭。
一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