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城里頭亮起燈來。
這邊是工地，挖土機轟隆隆響。沈硯坐在駕駛室里，手底下操縱桿推得穩(wěn)穩(wěn)的。她開這大家伙有兩年了，閉著眼睛都能叫它聽話。
工頭老陳在底下喊：“小沈！這邊再挖深半米！急得很！”
沈硯點點頭。她手一推，挖斗就下去了，不偏不倚。
那邊是城南。林家的大宅子亮堂堂的，好像在辦什么宴會。音樂聲隱隱約約傳過來，聽不真切。
林薇薇今天穿了一條黑裙子。據(jù)說是國外定做的，貴得很。她端著酒杯，在人群里走來走去，笑得甜甜的。
客人們都說：“林家小姐真是越來越漂亮了?！?/p>
林薇薇就笑，嘴角彎彎的。
沈硯不知道這些。她正盯著挖斗看。土塊嘩啦啦掉下來，堆成一個小山包。
老陳又喊：“可以了可以了！今天就到這！”
沈硯關(guān)掉機器。四周突然安靜下來。
她從駕駛室跳下來，拍拍身上的灰。工裝褲膝蓋那里磨得發(fā)白，還沾著油污。
“辛苦了啊小沈?！崩详愡f過來一瓶水，“晚上加班，明天給你算雙倍工錢?！?/p>
沈硯接過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她擦擦嘴，說：“沒事兒，應(yīng)該的?！?/p>
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沈硯接起來：“喂？”
那邊是個男人的聲音，有點急：“是沈硯小姐嗎？你父親林國棟病危了，想見你最后一面。請你馬上來林家一趟?！?/p>
沈硯愣在那里。林國棟？她那個從來沒見過的親生父親？
老陳看她臉色不對，問：“咋了？家里有事？”
沈硯點點頭，又搖搖頭。她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家里有事。
“我得去一趟城南?！彼f，“林家公館。”
老陳眼睛瞪得老大：“哪個林家？是那個特別有錢的林家？”
沈硯沒說話。她把水瓶塞回老陳手里，轉(zhuǎn)身就往工地外頭走。
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長。她沒換衣服，工裝上還帶著泥點子。頭發(fā)隨便扎在腦后，有幾縷散了下來。
她走到路邊攔車。好幾輛出租車看見她這身打扮，都沒停。
最后終于有輛車肯載她。司機從車窗里探出頭：“去哪兒？”
“林家公館。”沈硯說。
司機上下打量她：“你去那兒干啥？”
沈硯沒解釋，直接拉開車門坐進去。
車開動了。窗外的燈光流成一條河。
沈硯看著自己的手。指甲縫里還有黑黑的油污。她試著摳了摳，沒摳掉。
林家公館到了。大門氣派得很，兩個石獅子蹲在門口。
保安攔住她：“請問找誰？”
沈硯說：“林國棟叫我來的。”
保安打量她一眼，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然后大門緩緩打開。
里頭真是亮啊。到處都是燈，照得跟白天似的。草地上擺著長桌子，鋪著白桌布。上面放著各種吃的喝的。
客人們都穿得光鮮亮麗。女士們穿著長裙子，男士們穿著西裝。
沈硯走進去，所有人都看她。她的工裝褲和周圍格格不入。
林薇薇也看見她了。眉頭皺起來，很快又舒展開。她走過來，聲音輕輕的：“你怎么來了？”
沈硯說：“有人打電話，說林先生病危，想見我?！?/p>
林薇薇笑了：“爸爸好著呢，在樓上書房和人談事情。誰給你打的電話？”
沈硯沒說話。她看著林薇薇身上的黑裙子，料子滑溜溜的，在燈光下泛著光。
有個傭人走過來，對林薇薇說：“小姐，先生叫您過去一下?！?/p>
林薇薇點點頭，又看沈硯一眼：“你在這等著，別亂走。”
沈硯就站在那兒。有人從她身邊走過，捂著鼻子。
她也不在意，自顧自看著四周。這房子真大，比她住的出租屋大太多了。
墻上掛著畫，天花板上吊著水晶燈。地上鋪著地毯，踩上去軟軟的。
過了一會兒，林薇薇回來了。身后跟著個穿西裝的男人。
“張叔，你送這位小姐出去吧?！绷洲鞭闭f，“她走錯地方了?！?/p>
那個叫張叔的男人對沈硯點點頭：“請跟我來?！?/p>
沈硯沒動。她說：“我要見林國棟?！?/p>
林薇薇臉色不太好看了：“爸爸沒空見你。你快走吧，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沈硯還是不動。
這時二樓書房的門開了。林國棟走出來，站在欄桿旁邊往下看。
“怎么回事？”他問。
林薇薇趕緊說：“沒什么，爸爸。有個走錯門的人，我這就讓張叔送她出去?！?/p>
林國棟往下看了一眼。目光在沈硯身上停了一會兒。
“你是誰？”他問。
沈硯抬頭看他：“有人打電話，說你病危，要見我最后一面?！?/p>
林國棟愣了一下，然后笑起來：“我身體好得很。誰開這種玩笑？”
沈硯沒笑。她看著林國棟，突然覺得有點累。
“那我走了?！彼f。
轉(zhuǎn)身的時候，她聽見林薇薇輕輕哼了一聲。
張叔送她到門口。大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把所有的燈光和音樂都關(guān)在了里面。
沈硯站在路邊等車。夜風(fēng)吹過來，有點涼。
她摸摸口袋，掏出半包煙。抽出一根點上，深吸一口。
煙霧散開的時候，她看見馬路對面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車?yán)镉腥四弥鄼C，對著她咔嚓一下。
沈硯沒理會。她繼續(xù)抽煙，等車。
煙抽完了，車也來了。她拉開車門坐進去。
“去哪兒？”司機問。
“城北工地?！鄙虺幷f。
車開動了。她回頭看了一眼林家公館。那么亮，那么遠(yuǎn)。
就像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