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毒辣,曬得城墻磚縫里的青苔都蜷縮起來。慕容璽背著母親排在入城隊伍末尾,粗布衣裳被汗水浸透,緊貼在背上。楊洲城的南門比想象中還要森嚴——三丈高的青灰城墻上,每隔十步就站著個持弩的城衛(wèi),箭簇在陽光下泛著幽藍,明顯淬了毒。
"路引。"守門士兵懶洋洋地伸出手,指甲縫里塞滿黑泥。
慕容璽喉結(jié)滾動。路引?鐵骨鎮(zhèn)都化成鬼域了,哪來的...
"咳...咳咳..."背上的柳氏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黑血濺在士兵靴面上。那兵卒觸電般跳開,臉色瞬間煞白:"瘟???!滾遠點!"
"不是瘟病!"慕容璽急忙辯解,"我娘只是..."
"讓你滾沒聽見?"士兵已經(jīng)抽出了腰刀,刀尖微微發(fā)顫,"再上前一步,按律射殺!"
隊伍前后的人嘩啦散開,像避開什么臟東西。慕容璽攥緊拳頭,掌心火紋隱隱發(fā)燙。右眼又開始刺痛,視野邊緣泛起血色。他強壓住那股翻涌的暴戾,想起陸吾的交代...
"獨眼老黃。"他壓低聲音,"寒鴉衛(wèi)讓我找獨眼老黃。"
士兵的表情瞬間凝固。刀尖緩緩垂下,他扭頭朝城門洞陰影里喊了句:"黃頭!有人找!"
腳步聲從暗處傳來,帶著鐵鏈拖地的嘩啦聲。一個佝僂的老兵踱到陽光下,左眼蒙著臟兮兮的皮罩,右眼渾濁如死魚。他盯著慕容璽看了三息,突然咧嘴一笑——滿口黃牙缺了顆門牙,像個黑洞。
"陸丫頭的貨?"老黃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慕容璽點頭,暗中繃緊肌肉。這老兵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剩余兩根斷口處結(jié)著厚厚的痂,像是被什么野獸硬生生咬掉的。
老黃湊近柳氏嗅了嗅,獨眼里精光一閃:"饕餮煞?有意思..."他轉(zhuǎn)身對士兵擺擺手,"記我賬上。"說罷拽著慕容璽的胳膊就往城里拖。
穿過幽深的城門洞,喧囂聲浪撲面而來。楊洲城的繁華遠超慕容璽想象——青石板主街上人流如織,挑擔貨郎吆喝著"冰鎮(zhèn)酸梅湯",綢緞莊門口掛著五色紗燈,甚至還有西域胡商牽著駱駝招搖過市。甜膩的果香、刺鼻的香料味和馬糞的腥臊混在一起,沖得人頭暈。
"小子。"老黃突然拐進條暗巷,三指如鐵鉗般掐住慕容璽手腕,"墨老鬼要的東西,準備好了?"
慕容璽心頭一跳。這老頭怎么知道...
"別裝傻。"老黃的氣息噴在他耳畔,帶著腐臭味,"《庚金噬靈訣》全本換青龍鱗片,這買賣..."三指突然發(fā)力,幾乎捏碎腕骨,"你玩不起。"
右眼的刺痛驟然加?。∧饺莪t視野里,老黃的面容突然扭曲起來——那張皺如樹皮的臉皮下,隱約有青黑色的細線在蠕動!和父親魔化前一模一樣!
"你被煞氣污染了。"慕容璽聲音發(fā)冷,左手悄悄摸向腰間柴刀。
老黃一愣,隨即怪笑起來:"眼力不錯嘛。"他松開手,掀起皮罩——本該是眼窩的地方,赫然嵌著顆渾濁的黃色珠子!珠子表面布滿血絲,瞳孔細如針尖,根本不是人眼!
"魔蛟之瞳..."老黃陶醉般撫摸著那顆怪眼,"看得真遠啊...比如現(xiàn)在..."他突然指向城南某處,"陸丫頭正被同門拷問呢,嘖嘖,十根手指釘滿透骨釘..."
慕容璽如墜冰窟。陸吾被抓了?那同命蠱...
"別擔心。"老黃放下皮罩,聲音突然變得陰柔滑膩,"她死不了。魔尊大人很欣賞她的白虎血脈..."他歪頭打量著慕容璽,"就像欣賞你的刑天戰(zhàn)魂。"
魔尊?慕容璽突然明白過來——是魔蛟殘魂!它已經(jīng)滲透進楊洲城了!柴刀悄然出鞘半寸,他計算著突襲的角度。背上的柳氏卻在這時呻吟了一聲,頸側(cè)本已褪色的青黑紋路突然又深了幾分。
"你娘撐不過今晚。"老黃后退兩步,從懷里摸出個瓷瓶扔過來,"三滴藥,能暫時壓制煞氣。想要根治..."他意味深長地指了指城中央高聳的文昌閣,"先去那兒查查《四極天柱考》,再決定要不要跟魔尊作對。"
瓷瓶入手冰涼,和墨老頭給的一模一樣。慕容璽盯著老黃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巷尾,冷汗浸透后背。不對勁...太不對勁了...魔蛟殘魂明明可以輕易拿下他,為什么...
"小哥...行行好..."一個微弱的童聲從垃圾堆后傳來。瘦骨嶙峋的小乞丐蜷縮在陰影里,臟兮兮的手捧破碗,"給口吃的..."
慕容璽摸出半塊硬餅遞過去。小乞丐接過時,他忽然瞥見對方手腕內(nèi)側(cè)有個奇怪的印記——三條波浪紋,中間貫穿著一道豎線。
"等等!"他一把抓住孩子的手腕,"這是哪來的?"
小乞丐嚇得直哆嗦:"文...文昌閣的大人給的...說是有這個記號,晚上去碼頭能領(lǐng)粥..."
慕容璽松開手,心跳如鼓。那不是普通記號,是玄武的"水紋"!四象神獸中,玄武司北方,掌水,其紋為波中貫一——正是小乞丐手腕上的圖案!
文昌閣、玄武紋、四極天柱...一切線索都指向那個地方。慕容璽把母親安頓在巷尾的破棚子里,喂她服下三滴藥液,又用麻繩將她小心地綁在背上。
"娘,我們?nèi)ノ牟w。"
穿過七拐八彎的陋巷,文昌閣的飛檐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里。那是座三層木塔,黑瓦白墻,檐角掛著青銅風鈴,在風中叮當作響。奇怪的是,如此精美的建筑周圍竟空無一人,連個看門的都沒有。
推開斑駁的木門,霉味混著書香撲面而來。一層大廳擺滿書架,積灰足有銅錢厚。正中央的案幾上攤著本冊子,墨跡新鮮,像是剛有人寫過什么。
慕容璽湊近一看,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
冊子上赫然寫著:"慕容璽,鐵骨鎮(zhèn)人士,四品白靈骨,身負刑天戰(zhàn)魂。其母柳氏,中饕餮煞,需木靈珠救治。其父慕容鐵,已完全魔化,現(xiàn)藏身城西亂葬崗。"
誰在監(jiān)視他們?!
"沙沙..."頭頂傳來書頁翻動聲。慕容璽猛地抬頭,看見二樓欄桿處站著個青衫人,正捧卷而讀。那人戴著半張銀色面具,露出的下頜線條柔和,分明是個女子。
"陸吾?"慕容璽失聲叫道。
青衫人合上書卷,聲音卻是陌生的溫潤男聲:"陸師姐在刑堂。"他緩步下樓,腰間玉佩叮咚作響,"在下文昌閣執(zhí)事,復姓東方。"
待他走到光線下,慕容璽才看清那面具是貼在左臉的——右臉完好無損,是張俊秀的書生面孔。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間那把劍:劍鞘烏黑,柄端嵌著顆青碧色的珠子,散發(fā)著濃郁的生命氣息。
木靈珠?!不對...只是碎片...
"想要這個?"東方執(zhí)事拍了拍劍柄,"青龍逆鱗所化,確實能緩解饕餮煞。"他忽然抬手,一道青光閃過!慕容璽甚至沒看清動作,綁著母親的麻繩就齊刷刷斷開。柳氏被一股柔和力量托起,輕輕放在角落的藤椅上。
"你..."
"別緊張。"東方執(zhí)事收回劍指,"文昌閣受四象庇護,魔蛟的爪牙進不來。"他指向書架某處,"《四極天柱考》在丙字號架,自己去看。至于你娘..."他掌心浮現(xiàn)出青翠的光點,緩緩沒入柳氏眉心,"青龍生氣可保她三日無恙。"
慕容璽沒動。右眼的刺痛感在進入文昌閣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怪的安寧感。這太蹊蹺了...
"為什么幫我?"
東方執(zhí)事笑了笑,突然扯開衣領(lǐng)——鎖骨處赫然是青龍紋身!但與陸吾的白虎紋不同,這紋身缺了片鱗,正是劍柄上那顆珠子的形狀。
"三十年前魔蛟第一次蘇醒,四象守護者死傷殆盡。"他輕撫紋身,"如今魔蛟殘魂卷土重來,我們需要新的戰(zhàn)魂宿主。"
慕容璽心跳加速:"刑天戰(zhàn)魂..."
"不止。"東方執(zhí)事從袖中取出一塊龜甲殘片,"玄武甲殼顯示,你妹妹的靈魂碎片散落在四大兇獸體內(nèi)。"他直視慕容璽驟然收縮的瞳孔,"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嗎?去丙字號架。"
慕容璽沖向書架的腳步有些踉蹌。丙字號架第三格,《四極天柱考》的竹簡泛著幽光。他顫抖著展開——
"天地初開時,濁氣凝結(jié)成魔蛟,被四極天柱鎮(zhèn)壓。柱以盤古脊柱為基,四象神獸為鎖。然每一甲子,天柱需以純凈靈魂為祭,否則封印松動..."
竹簡"啪"地掉在地上。慕容璽耳邊嗡嗡作響,破碎的記憶突然串聯(lián)起來:妹妹五歲那年莫名高燒,鎮(zhèn)上神婆說她是"天煞孤星",父親連夜將她送去楊洲城"治病"...三個月后送回一具冰冷的小尸體,說是失足落水...
"祭品..."他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
東方執(zhí)事嘆息:"四象守護家族輪流獻祭。上次輪到慕容氏,這次..."他指了指自己鎖骨紋身缺失的鱗片,"輪到東方家了。"
慕容璽右眼突然劇痛!這次不是灼燒感,而是某種尖銳的刺痛,仿佛有把利刃在眼球里攪動!他跪倒在地,視野被血色淹沒。恍惚間,他看到一幕陌生畫面:
漆黑的地下溶洞,巨大的青銅棺槨,棺上纏繞著七條鎖鏈。一個穿紅肚兜的小女孩蜷縮在棺前,周身籠罩著青黑色的霧氣...
"阿囡?!"慕容璽失聲叫道。那是妹妹小時候的乳名!
畫面突然切換:溶洞頂部垂下無數(shù)根血管般的紅繩,每根繩末端都拴著個昏迷的孩童!小乞丐手腕上的玄武紋在黑暗中泛著微光...
"醒醒!"東方執(zhí)事猛拍他后背,"你看到什么了?"
慕容璽滿嘴血腥味,不知何時咬破了舌頭。他死死抓住對方的袖子:"魔蛟...在用孩童修補封?。坎粚?..是污染!它在用四象血脈污染天柱!"
東方執(zhí)事臉色驟變:"不可能!四象守護明明..."
"沒有守護了!"慕容璽指著自己右眼,"刑天戰(zhàn)魂讓我看見的!陸吾被抓是因為白虎血脈,你缺的那片龍鱗也是計劃的一部分!魔蛟要的不是破封——"他聲音顫抖起來,"它要徹底污染四極天柱,逆轉(zhuǎn)乾坤!"
窗外突然雷聲大作!暴雨傾盆而下,文昌閣的風鈴瘋狂搖晃,發(fā)出刺耳的哀鳴。東方執(zhí)事踉蹌后退,撞翻了案幾。那本記錄慕容璽信息的冊子掉在地上,墨跡被雨水打濕,漸漸顯露出隱藏的字跡——
"四兇歸位,天柱將傾。凡骨持火,魔蛟授首。"
慕容璽的掌心火紋突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灼熱感。他望向暴雨中的城西,那里是亂葬崗的方向,也是父親...或者說魔化慕容鐵的藏身之處。
"帶我去天柱。"他抓起柴刀,聲音平靜得可怕,"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