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捏著那把鑰匙出了門。
天陰陰的，像要下雨。他沒帶傘。
城西支行不遠。走過去，二十來分鐘。他也沒坐車，就這么走著。路上人不多，個個都低著頭，趕路。
鑰匙在他手心里，攥得緊緊的。有點硌人。
銀行門臉兒挺大，玻璃擦得锃亮。里頭涼颼颼的，空調開得足。一個穿制服的小姑娘迎上來，問他辦什么業(yè)務。
他說，開保險箱。
小姑娘指指里面，說那邊，貴賓區(qū)。
貴賓區(qū)人少，安靜。地毯厚厚的，踩上去沒聲音。又一個工作人員過來，男的，梳著分頭，很精神。
“先生，請問箱號是多少？”
陳墨把鑰匙遞過去。標簽朝上。
“B217?！彼f。
工作人員看了看鑰匙，又看了看他。“請稍等，我需要核對一下信息?！?/p>
他走到電腦那邊，敲了幾下鍵盤。又走回來。
“請問是林薇女士的保險箱嗎？”
陳墨點點頭?！笆??！?/p>
“您是她……”
“前夫?！标惸f。說得挺順溜，心里卻咯噔一下。
工作人員沒再多問，拿出個本子讓他簽了個字。然后就領著他往里面走。穿過一道厚厚的金屬門，里面是一排排的小格子，銀灰色的，閃著冷光。
走到標著B區(qū)的那排。停下。指著其中一個。
“就是這個。您自己開就行。有什么需要，按墻上的鈴?！闭f完，他點點頭，走開了。
就剩陳墨一個人。對著那個小鐵門。
鑰匙孔很小。他手里的鑰匙更小。插進去，嚴絲合縫。輕輕一擰。
咔噠。
門開了。
里面不大，就是個鐵盒子。抽出來，有點沉。
他把鐵盒子放到中間那個小臺子上。臺子光溜溜的，照得見人影。
盒子里沒別的東西。就兩樣。
一本筆記本。棕皮子的，舊了，邊角有點磨白了。還有個硬硬的東西，用一張薄紙包著。
他先拿起那個硬塊，剝開紙。
是張照片。老照片了，顏色有點泛黃。
照片上是兩個人。左邊是林薇，笑著，眼睛彎彎的。右邊是個男的，不認識，戴個眼鏡，看著挺斯文。兩人挨得近，背景像是個公園，有樹，有長椅。
他把照片翻過來。
背面寫著幾個字，藍墨水的鋼筆字。是林薇的筆跡，他認得。
“回聲計劃”。
就這四個字。沒頭沒尾的。
什么計劃？這男的是誰？
陳墨放下照片，拿起那本筆記本。掂了掂，有點分量。
本子有個搭扣，金屬的，扣得緊緊的。他掰開搭扣。
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全是字。還是林薇的字。但好多地方，被黑色的筆重重地涂掉了，一團黑，根本看不清原來寫的啥。
他往后翻，好幾頁都這樣。寫了又涂掉，好像怕人看見。
他有點急，翻得快起來。想找點能看明白的東西。
手指頭劃過一頁紙。那紙邊有點利，劃了他一下。沒出血，就是一道白印子。
突然一下。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有人拿鑼在他耳朵邊上狠狠敲了一下。
眼前的東西開始晃。銀行那亮堂堂的燈，那銀灰色的鐵格子，全都扭了起來。
他好像聽見有人哭。又有人在尖叫。聲音很遠，又像貼著他耳朵。
他趕緊用手撐住那小臺子。冰涼的臺面，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他甩甩頭，想把這怪感覺甩出去。
沒用。
他忍不住，又伸出手指，去碰那筆記本。這回是輕輕放在紙面上。
轟——！
一下大的。比剛才厲害多了。
他好像一下子被扔進了個滾筒里，天旋地轉。那本子像個黑洞，拽著他往下掉。
眼前全黑了。
然后閃出些畫面來，碎得很。
白色的墻，亮得刺眼。是燈，慘白慘白的燈。不像家里的燈。
好像是醫(yī)院？又不全像。
有個人躺著。是林薇！她穿著件藍色的衣服，像病號服，又不是。她眼睛閉著，臉色白得像紙。
旁邊站著個人，戴著口罩，帽子，只露出一雙眼睛。手里拿著個針管，針頭亮閃閃的。
那針管，慢慢扎進林薇的胳膊里。
林薇的身子猛地抽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睜開了，瞪得老大，看著天花板，空空的，好像看見了什么極可怕的東西。嘴巴也張著，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陳墨想喊，想沖過去?？伤麆硬涣?，像個木頭一樣杵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
那畫面晃了幾下，像信號不好的電視，嗤啦一下，沒了。
周圍又黑了。
他感覺自己像片葉子，輕飄飄地往下掉。一直掉，一直掉。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等他再睜開眼，先看見的是天花板。白的。
然后是一張臉。是那個梳分頭的工作人員，正低著頭看他，一臉著急。
“先生！先生您醒了？您沒事吧？怎么突然就暈倒了？嚇死我了！”
陳墨想坐起來，頭沉得很，像灌了鉛。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發(fā)現自己躺在地毯上。軟和的。
旁邊圍著幾個人，都穿著銀行制服，都看著他。
“我……我怎么了？”他聲音啞得厲害。
“您暈倒了，”那工作人員說，“突然就摔地上了。我們已經叫了救護車，馬上就到?！?/p>
陳墨搖搖頭?！安挥谩挥密?。我沒事?！?/p>
他撐著地，慢慢坐起來。頭還是暈。
眼睛往旁邊掃。那鐵盒子還在臺子上。筆記本和照片也都在。
還好，沒丟。
“真不用去醫(yī)院？”工作人員不放心。
“不用?！标惸珨[擺手，扶著臺子站起來?！袄厦×?，低血糖。一會兒就好?！?/p>
他慢慢地把筆記本合上，扣好搭扣。把照片用紙包好，放回鐵盒子里。再把鐵盒子推回那個小格子。鎖好。
鑰匙拔出來，緊緊攥在手心里。
那冰涼的感覺，讓他又清醒了點。
“麻煩你們了?！彼麑δ菐讉€工作人員說，“真不好意思?！?/p>
他慢慢往外走。腳步有點浮。
走出銀行大門，外面天更陰了。風一吹，他打了個冷顫。
“回聲計劃……”
林薇那雙驚恐的眼睛，在他腦子里晃來晃去。
那針管。
那個戴口罩的人。
她到底經歷了什么？
這筆記本里，又到底寫了什么，要那樣涂掉？
他摸摸口袋里的鑰匙。硌著手心。
雨點終于落下來了，一滴，兩滴，砸在人行道上，留下深色的點子。
他沒躲，慢慢朝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