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靜得很。林晚一個人坐在告別室。小小躺在那里，小小的一個人，蓋著白布。白布下面是她女兒。
小小才五歲。臉上還有塊淤青，沒消下去。林晚的手抖著，去摸那塊青。手指頭剛碰上，心里就咯噔一下。
涼。冰一樣的涼。從指尖一直涼到心里頭。
她湊近了看。淤青邊上有個小點，針尖那么大，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像個小紅點。
林晚的手指定在那不動了。她看著那個點，眼睛發(fā)直。
忽然一陣疼從指尖竄上來，鉆心的疼。她眼前一黑，差點坐不住。
腦子里閃過一個畫面。婆婆王鳳芝拿著繡花針，針尖亮晃晃的。小小的在哭，婆婆的臉擰著，很兇。
林晚猛地抽回手，胸口怦怦跳。她轉(zhuǎn)頭看見梳妝臺上有把梳子，纏著幾根頭發(fā)。小小的頭發(fā)，細細軟軟的。
梳子旁邊有針線盒。林晚伸手進去摸，摸到一根繡花針。她把針攥在手心里，攥得死緊。針尖扎進肉里，她也不覺得疼。
門吱呀一聲開了。周偉走進來，腳步輕輕的。
“晚晚?！彼辛艘宦?，聲音啞著。
林晚沒回頭。她盯著小小的臉，手里的針攥得更緊了。
周偉走到她旁邊，站住了。他看看小小，又看看林晚。
“別太難過了?！彼f，手抬起來想拍拍她的肩，又放下去了。
林晚不說話。
“媽也是……”周偉頓了頓，“媽也是為小小好?！?/p>
林晚猛地轉(zhuǎn)過頭來。眼睛紅紅的，瞪著周偉。
“你說什么？”她的聲音抖得厲害。
周偉被她看得發(fā)毛，往后縮了縮。
“媽也是好心，”他聲音低下去，“她說小小太調(diào)皮，不管教不行……”
林晚站起來，手里的針差點戳到周偉臉上。
“管教？”她聲音尖起來，“用針扎叫管教？”
周偉愣住了。“什么針扎？你說啥呢？”
林晚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小小的淤青上。
“你摸！你摸摸看！”
周偉的手抖了一下，想縮回來，被林晚死死按住。
“這里！”林晚指著那個小紅點，“針眼！看見沒有！”
周偉湊近了看，臉色漸漸白了。
“這……這不能吧……”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可能是蚊子咬的……”
林晚松開他，冷笑一聲。
“冬天有蚊子？”
周偉不說話了。他看著小小臉上的淤青，又看看那個紅點，額頭冒出汗來。
“媽不會的……”他喃喃地說，“媽雖然嚴了點，但不至于……”
林晚從針線盒里又拿出一根針，和手里那根一樣一樣的。
“這是媽的針，”她說，“你認得不？”
周偉點點頭。他媽最愛繡花，這些針都是她常用的。
林晚把針舉到周偉眼前。
“你要不要試試？”她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周偉往后退了一步?！巴硗?，你冷靜點……”
林晚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很冷靜，”她說，“我從來沒這么冷靜過?！?/p>
她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看著小小。手里的兩根針捏得緊緊的。
周偉站在她身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去給你倒杯水?！彼f著，慌慌張張地出去了。
門又關(guān)上了。林晚慢慢蹲下來，趴在小小的身邊。
“小小，”她輕聲說，“媽媽在這兒?！?/p>
她把手里的針放在一邊，輕輕撫摸著小小的頭發(fā)。
“疼不疼？”她問，聲音抖得厲害。
當然沒有人回答她。小小再也不會說疼了。
林晚把臉貼在小小的臉上，冰得她一哆嗦。
“媽媽知道了，”她小聲說，“媽媽都知道了?！?/p>
她抬起頭，看著那個小紅點。眼前又閃過婆婆拿針的樣子。
她的手慢慢伸向那兩根針。拿起一根，對著自己的指尖。
輕輕一扎。
血珠冒出來，紅得刺眼。
她看著那滴血，又看看小小臉上的紅點。
一樣的紅。
她把針尖在血珠上蘸了蘸，然后輕輕點在小小紅點的旁邊。
一個挨著一個。兩個紅點并排著。
“媽媽陪你疼。”她說。
門又響了。周偉端著一杯水進來。
“喝點水吧?！彼f，把水遞過來。
林晚沒接。她看著小小臉上的兩個紅點，突然笑了。
周偉看著她的笑，心里發(fā)毛。
“晚晚……”他叫了一聲。
林晚轉(zhuǎn)過頭來看他，眼睛亮得嚇人。
“你說得對，”她說，“媽也是為小小好?！?/p>
周偉愣住了，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這么說。
林晚站起來，理了理衣服。
“明天葬禮，讓媽也來吧。”她說，聲音平靜得很。
周偉點點頭，松了口氣。
“好，好，我這就去告訴媽?！?/p>
他轉(zhuǎn)身又要出去。
“等等?！绷滞斫凶∷?。
周偉回頭。
“媽的繡花針，”林晚說，“能不能給我一根？”
周偉疑惑地看著她?！澳阋莻€干啥？”
林晚笑了笑?！拔蚁雽W繡花?！?/p>
周偉哦了一聲，點點頭?！懊魈煳易寢寧Ыo你?！?/p>
他出去了。門輕輕關(guān)上。
林晚站在原地，看著小小的臉。
手里的針攥得發(fā)熱。
“小小，”她輕聲說，“媽媽給你繡朵花?！?/p>
她從梳子上取下幾根小小的頭發(fā)，細細的，軟軟的。
把頭發(fā)捻了捻，捻成一根線。
穿進針眼里。
然后她拉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
針尖輕輕扎下去。
一針，兩針。
血珠冒出來，她也不擦。
頭發(fā)絲繡進皮膚里，微微的癢。
她繡的是個小小的花苞，還沒開的樣子。
就像小小一樣。
繡完了，她看著手腕上的小花苞，笑了。
“明天，”她說，“媽媽帶花來看你?！?/p>
窗外風吹過，樹葉沙沙響。
像是小小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