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謝羨之剛走沒多久，院門就被“砰砰”拍響。
楚玉瑤開門一看，就見一婦人，一臉不耐地叉著腰：“錢呢？”
“羨之臨走前準給你留銀子了吧？快拿出來，我還等著去會局呢！”
說話的，正是謝羨之的母親。
她顴骨高聳，一雙三角眼吊梢，嘴角撇著似含嫌惡，粗布衣裳也掩不住一身潑辣氣。
楚玉瑤都有些懷疑，謝羨之是不是被她撿來的。
畢竟兩人容貌差距甚大，走出門，誰也不會覺得他們是母子。
楚玉瑤側(cè)身讓楊氏進來，眉頭微蹙：“婆母，您為何總癡迷于堵伯？”
“羨之在外掙錢并不不易，一分一毫都是辛苦換來的。您如今上了年歲，往后頭疼腦熱，看病吃藥的地方多著呢，該留些銀子防身才是?！?/p>
“呸呸呸！”
楊氏當即啐了幾口，眼睛瞪得溜圓，“你這是咒我早死呢？”
“拿著我兒子的錢過活，還有臉教訓起我來了？”
她目光掃過一旁玩耍的謝景琛，越看越不順眼，幾步?jīng)_過去，指著孩子的鼻子就罵：“你還好意思說我？”
“我倒要問問你，你說，這小雜種是不是你偷人養(yǎng)的？”
“你瞧瞧他，哪點像我謝家的種？跟羨之半分都不像！”
謝景琛還小，但小家伙的眉眼與謝羨之確無半點相似之處。
外人時常也會背后議論此事，說他是撿來的，他每每不小心聽到，都會回來撲進她懷里，哭上好一陣子。
可此刻，楊氏竟當著孩子的面說這話。
看著小家伙那雙淚眼巴巴的眸子，楚玉瑤心頭一緊，連忙將他拉到身后，像老母雞般護著。
這些年來，她逆來順受。
還是第一次怒聲呵斥：“婆母說這話不理虧嗎？”
“羨之與你也并無半點相似之處，難不成是你偷了別人家的兒子回來養(yǎng)著！”
楊氏像被戳中痛腳，當即啞了聲。
轉(zhuǎn)瞬卻兩腿一軟，直直往地上癱去，掏帕子捂著臉哭嚎：“哎呦喂，這可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啊！”
“我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供他吃穿上學，如今竟被這兒媳婦這般作踐……”
她越鬧聲越大，周圍鄰居都圍了過來。
楚玉瑤趕緊推著身后小家伙的背，往里走：“琛兒回屋去，我跟奶奶說幾句話。”
謝景琛飛快抹掉眼角淚花，瞥了楊氏一眼，轉(zhuǎn)身跑進屋里。
楚玉瑤看著地上撒潑的婦人，冷聲道：
“婆母在這鬧也沒用，你看看周圍，誰不把你當笑話？”
“我今日就不給銀子，又有誰會怪我？”
她索性在院里木桌旁坐下，不緊不慢倒了杯茶。
正值五月，烈日炎炎，空氣熱得發(fā)悶，楚玉瑤在樹下沒坐一會兒都覺渾身燥熱。
周圍人越聚越多，指指點點：
“楊大娘，你收斂些吧，這么大年紀還賭。”
“你自個把家賭散了，可別把羨之的家也給拆散了……”
眾人見怪不怪，說兩句便散了。
楊氏半趴在地上，哭到嗓子都冒煙了，她偷瞄一眼楚玉瑤那副魚死網(wǎng)破的模樣，忍不住撇撇嘴。
這死丫頭，還真是來性子了？
地上青石板被太陽一曬，就滾燙灼人，感覺都要脫層皮似的。
楊氏實在演不下去，自個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衣上的土，“行了，多的不要，給點碎銀子買零嘴?！?/p>
楚玉瑤沉口氣，摸出點碎銀子遞給她：“這些，夠你吃了?！?/p>
楊氏接過，在手心掂了掂銀子，臉上滿是嫌棄：“就這點？”
“我昨兒親眼瞧見羨之拿了一大包銀子給你，你就拿這點打發(fā)叫花子呢？”
楚玉瑤也來了氣，伸手就要去搶回來：“就這些，愛要不要！不要就還給我！”
楊氏撇撇嘴，攥緊銀子：“行了，別以為這樣就能堵我的嘴?！?/p>
“我冤枉你了嗎？”
“你自己瞧瞧，你這兒子跟我兒子像嗎！也不知道我兒被你灌了什么迷魂藥，對你這般縱容！”
楊氏揣起銀子，罵罵咧咧地走出了院門，院里瞬間清靜下來。
楚玉瑤立在院里，只覺胸口發(fā)悶得厲害，像堵著團濕棉絮。
她微微仰頭，逼回眼底打轉(zhuǎn)的淚花，斂去所有情緒，才轉(zhuǎn)身進屋。
還沒推開門，就聽見屋內(nèi)傳來稚童低低的抽泣聲。
她推門進去，只見小家伙蹲在角落，雙手圈著膝蓋，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哭得通紅。
看見她進來，帶著哭腔問：“娘，為什么奶奶不喜歡我？”
“我……我難道真的不是爹爹的孩子嗎？那我是誰的孩子啊……”
楚玉瑤看著兒子水汪汪的眼睛，心頭一酸，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些年，她對他撒了太多謊，可大人的世界太復雜，這種破碎的關系，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楚玉瑤走上前，將小小的人抱進懷里，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道：
“琛兒，奶奶喜不喜歡你，很重要嗎？”
謝景琛眨巴著濕漉漉的眼睛，抽噎著搖搖頭，又點點頭，小手胡亂抹著眼淚：“我不在乎她……”
“她對娘一點兒都不好。”
“那這就對了?！背瘳幣踔总浐鹾醯男∧?，指尖蹭過他泛紅的眼角，認真道：
“只要爹爹疼你，娘疼你，把你放在心尖上，這就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嗎？”
“至于奶奶，她喜歡不喜歡你，一點兒都不重要?！?/p>
謝景琛似懂非懂地看著她，眼里的淚漸漸止住了，小手緊緊摟住她的脖子：“嗯，琛兒有娘和爹爹就夠了！”
楚玉瑤抱著他，下巴抵著他的發(fā)頂，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
這樣的安慰，能撐到什么時候呢？
屋外日頭漸漸暗了下來，小家伙在她懷里拱來拱去，沒一會兒，就嬉皮笑臉了：
“娘親，我昨天親眼見到，夜市里有個老伯伯好可憐哦?！?/p>
楚玉瑤溫聲一笑，抬手刮了刮挺秀的鼻尖：“所以呢？”
小家伙仰起小臉，雙手托腮，笑嘻嘻撒嬌：“娘親親～”
“小琛琛我呀，想要小兔子花花燈?！?/p>
楚玉瑤被他這模樣逗樂了，到底是小孩心性，天大的煩惱砸下來，只要哭一場，轉(zhuǎn)頭就消散了。
“好了，正好今日蒲燈節(jié)，娘親給你買。”說著，她輕輕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牽起他的小手往外走。